011 如乘风来

    要伤害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很难。

    白乘风跟自己说:“再过九天你就要死……要死……死……”想到死,他果然很快就恢复冷静,甚至安详。这种状态最适合思考。

    他忽地一笑,望向朱韬,道:“幽州城有名的剑客,你算一个。”

    朱韬冷哼一声,道:“江湖无知狂妄之徒,你算一个。”

    “或许。”白乘风点点头,笑容不变,“其实我挺怕你。”

    周围人一听,有人发愣,有人嗤笑,这话一点都不狂妄,还挺有自知之明。

    朱韬觉得对方语气怪异,没有搭话。

    木子娉隐隐觉得不安,白乘风连死都不怕,他怕什么?

    果然,白乘风继续道:“你的剑法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的靠山。听说你和本州刺史武威郡王李怀先是至交好友,我若杀了你……”

    这可真是欺人太甚。

    不等他说完,朱韬怒道:“武林自有规矩,公平决斗,生死自负,亲朋好友不得寻仇!”

    他左右抱拳一躬,道:“诸位父老乡亲帮我做个见证!这小子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竟敢妄称挑战剑神,无耻至极。今日我朱韬与他决斗一场,教他知道天高地厚。不过刀剑无眼,咱们丑话在前,不管谁胜谁负,流血重伤,都不得怨怼,不得另行报复。”

    他也很有心眼,不提自己先前受辱,说得像是出于对剑神的敬慕才出手,以免喜怒无常的五公主事后反悔,找自己算账。

    “好!”

    “说得好!”

    四面一阵叫好,纷纷赞誉,这才是英雄豪杰,恩怨分明。

    白乘风待众人喊痛快了,安静了,才道:“我无亲无故,杀死我绝不会有人报复你。但我若有朋友,见朋友死伤受辱都不出手,那简直禽兽不如。”

    白乘风似笑非笑,幽幽道:“幽州城剑法比你高的不多,听说李怀先算一个。挑战剑神道阻且长,我很需要找些高手磨砺磨砺。”

    众人听前一段有些迷茫,听了后一段才明白过来,这小子哪里是“怕”?果然是“狂”!不仅自信必胜,且欲先战朱韬,再战李怀先(李怀先不出手就禽兽不如了),而幽州城两大剑客在他眼里也只不过是挑战剑神之前的磨剑石。

    木子雯听白乘风笑着说出“无亲无故”四字,心中隐隐作痛。

    木子娉又气又忧,这家伙也真够机智,干脆以挑战之名,再起挑战,化暗为明。她忧的是白乘风挑战李怀先虽然堂而皇之,李怀先不死尚罢,倘若真给白乘风杀死,有心人一发联想,完全可以认为是她木子娉指使。

    白乘风不管这些,他只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朱韬气得黑须直颤,连声叫道:“好小子!好小子!”,忽然“锵”一声拔剑出鞘,“既然如此,闲话休提,让我掂量掂量你到底有几斤几两!”

    白乘风信步而出,“我也想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可惜你量不出。”这话纯是真心,却绝不好听。

    他因“十日生”的药效,生理上发生惊人变化,心态也逐渐异于从前,本来就对剑道情有独钟的他给当前情势一逼,真的起了几分衡量极限的心思,而最佳量尺无疑是剑神。

    旁人知机地挪开中间的桌椅,两人相隔两丈五而立。

    这一战本来只图个热闹,木子娉一席话后,意义完全不同了。观者个个屏息凝神,目不转睛。

    在“十日生”的催化下,白乘风已悄然晋入另一境界,步态、体姿,风度翩然,一走一停,不少人行家阒然而惊,生出渊渟岳峙、高山仰止之感,完全忽略了他的年纪。

    白乘风缓缓拔剑,虽然面对着朱韬,目光却越过了他,投向更为悠远深邃的虚空,“朱韬,若此时站在我位置的剑神,你会怎么做?”

    朱韬绝非浪得虚名之辈,白乘风的气度风采在简单的拔剑动作中加倍洋溢,他首当其冲,感觉最深,大为震撼。

    有人小声嘀咕:“这小子自比剑神!?”

    “狂妄!”

    “简直无耻!”

    “我……会弃剑投降。”谁也没想到暴脾气的朱韬竟然回答了,声音低沉,显得心事重重。

    面对剑神弃剑投降当然不可耻,神魔圣皇,武林神话,剑神第一。但谁能想到朱韬此时的回答是他此刻的心声。

    “原来如此。”白乘风的剑完全出鞘了,一柄朴实无华的剑,只是更为细长,平平前伸,看着几乎没有分量,不止剑没有分量,白乘风握剑的手臂也没有分量。

    一种至轻的感觉,朱韬却感觉到至重的压力,剑在两丈外,似在咫尺前。

    秦天岫微阖的眼中精芒一闪,立时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有时是为了不看,而他其实已经看到结局。他闭上眼睛是不想被看,他心底有秘密。绝顶高手甚至能感应视线,在这一瞬间,他知道白乘风已踏入绝顶高手之境。

    朱韬相信了,相信滚雪刀王真的已死在眼前这个年轻人手上,这个年轻人的实力超出了年龄的限制,他知道自己唯有全力一搏。

    “啊~!”朱韬陡然大喝,真气瞬间提到极致,连面容都狰狞起来,数寸长的黑须被风扯得笔直。

    真气暴烈发动,使得朱韬身周涌开一圈劲风,六尺外的观众纷纷惊呼后退,后面的人猝不及防,有人给挤到墙上,叫苦不迭。

    眼看朱韬就要爆发,动作却忽然静止。他躯干前倾,腰腹紧绷,前膝微弯,后腿前掌蹬地,右肘后缩,正欲推剑而出。

    从身体形态便可看出朱韬基础功扎实无比,一动便调集全身之力,当他右肘挺直时,腿、腰、臂的力量正好传到剑身,拧成一股,一鼓作气,所有的力将涌到剑上,顺着直线施加于一点。

    的确是一流的剑法,朱韬有骄傲的资本。但他忽然凝立不动,怪异无比,好像他身处的那片空间突然被切割下来,孤零零地丢在那里。

    白乘风脚下轻轻一点,身子贴着地飘飘前飞,他的手臂和剑同样轻飘飘的,但没有一丝颤抖。他的身体几乎没有任何动静,像个人型道具被一股看不到的力量举离地面挪到前方。

    朱韬的叫声戛然而止,就在他将欲出手的瞬间,他忽然失去了对距离的判断能力。他的剑还未推出去,白乘风的剑似已在眼底。他的剑要阻挡,白乘风的剑忽然又在很远的地方。

    无用,无论做什么都无用。朱韬在错乱的距离感中迷失,呆呆木立。

    剑到了,白乘风的剑,剑尖穿透层层绸缎,直抵心窝。

    朱韬迷惘的眼中陡发亮彩,他喉间蓦地再起异啸。

    在许多人耳中,朱韬的叫声根本没有停过,而在他们眼里,也只看到一溜火花,剑锋相互磨砺的火花。

    朱韬的剑竖在左胸前,白乘风的细剑与他的大剑剑锋相抵。

    “偏了。”白乘风抽剑而回,剑尖上有血。他轻轻一抖,剑尖微颤,血珠飞离,剑尖恢复雪白洁净。

    他完全没有再出第二剑的欲望,杀机尽去。这一刻,他追求的东西已开始转变,与朱韬、木子娉等都已离得很远很远。

    “锵”一响,朱韬突然单膝跪倒,剑尖插碎地板撑着体重。

    “如乘风来,天外飞仙。好剑法,好剑法……”客栈外有人高声吟唱。

    客栈内众人突然反应过来,又似反应不过来,面面相觑,刚才似看到了一切,又似什么也没看明白,只看到朱韬作势欲刺,然后突然闪现一溜火星,白乘风便若然无事地收剑归鞘。

    木子娉快步上前,扶住朱韬,从怀里掏出一颗龙眼大的蜡丸,捏破出后金光流溢,“快服下,少林九转罗汉金丹。”

    朱韬屏息不能语,缓缓张嘴纳入金丹。

    金丹入口即溶,化作一股暖流沉下。

    朱韬胸口沉闷顿消,“噗”,吐出一口气。这口气不出,他必死无疑。剑虽然偏了,但剑气入体,同样能斩断生机。

    朱韬暗幸自己的剑够大够沉,否则未必能磕开半厘白乘风的剑。

    “如乘风来,天外飞仙。白公子剑法高妙,在下输得心服口服。”朱韬在木子娉的搀扶下站起,面色苍白如纸,但命已无忧。

    众人听他连称呼都变了,立知白乘风胜得毫无争议,均觉惊诧,议论纷纷。

    白乘风抬头往客栈外望去,刚才评“如乘风来,天外飞仙”八字的看客已然消失,看到的尽是些寻常人。

    他收回目光,道:“江湖传言,少林九转罗汉金丹相当于一条命,你运气挺好。”语气中不免露出几分羡慕。

    木子娉娇躯一颤,微低着头,咬咬银牙,没有发声。

    片刻之间朱韬感觉自己已站得住脚,心中即惊于药效,又讶于五公主赠药。他微退半步,对木子娉躬身抱拳,“多谢五小姐救命大恩,从今往后,我朱韬……”他也觉得自己运气挺好,不只是挺好,他当时简直是震惊,五公主动作果断,显然毫无犹豫。

    而据传这少林九转罗汉金丹从采药到炼制需数十年之功,其中最难得的一味主药乃佛门高僧圆寂后遗下的舍利,此物可谓至宝,可遇不可求。

    百年来公众所知九转罗汉金丹不到十颗,据说就是少林寺也仅存两颗而已。金丹不仅药材难寻,炼药师亦不可常得,少林方丈曾多次言道九转罗汉金丹已成绝响。

    此等圣药朱韬想都没想过五公主会随身携带,更没想过她会赠与自己。他感激涕零,要不是五公主要保密身份,一定跪下谢恩。

    但他话未说完,五公主已对他微微一笑,轻声道:“你忠于朝廷,我便深感欣慰。”

    四面之人都觉今日来得真值,即“见识”了超凡的剑法,又见了传说中的疗伤圣药。

    “如乘风来,天外飞仙”八字一下传遍大街小巷,人人惊叹倾慕。街道上总角小儿口中念叨,手比剑势,跳来奔去。

    许多剑客亦在无人处自娱畅想,怎么个“如乘风来”,怎么个“天外飞仙”,似都深解剑意,信手便可拈来。

    而发出这八字评语之人,只有白乘风、秦天岫、朱韬等数人记挂在心,其人虽不在剑势中,所言却极为精准。

    朱韬身处剑势,感触最深,却无从将其描述,八字听入耳中,只觉豁然开朗,便借来用。

    白乘风心中则多了几分疑虑,幽州总共有多少人习剑他不知道,但剑法胜过朱韬的不会超过五个,李怀先是一个。下评语之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话音未毕,人已远去,为何不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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