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3那就尊重他吧

    宛如有大石压顶,我屏住呼吸一阵,小心翼翼的:“他,给你说了什么?”

    周进阳猛的喝酒,他直把自己呛得眼泪都溢出来,才放开了与酒精的拉锯,他沉下嗓子:“他一直没说话,是我一直在问是不是他,我问了三次,他把电话挂了。”

    不安的感觉像牛皮糖那般黏上来撕扯不畅,我本能反应的站起来:“还有呢?后面呢?”

    半握拳头,周进阳扬起脸来:“今天早上,那边来了电话,告知我小唯不见了。那边他的专属医生,也不见了。”

    先是腾一声急躁躁站起来,我下一刻又像是被抽掉了灵魂,我颓然跌坐在冷冰冰的大理石地板上:“怎么会这样。”

    愧疚的潮水伴随着恐慌席卷而来,我双手捶地:“肯定是因为我的缘故,都怪我,全都怪我,这事全都怪我。我不该那么忍不住想要见到他的冲动,我不该千方百计跑去看他,我不该去骚扰他带给他迷惘和困惑,我不该出现影响他的情绪。这一切都怪我,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双膝盘在一起,我情绪彻底崩塌,我抽着鼻子:“爷爷,这事全都怪我,是我瞒着你四处打探到周唯的位置,我好几次偷摸跑去看他,就在昨天我又一次去,我不小心被他看到我挂在围墙上,他当时就情绪波动很大,我那时候脑子也不清醒,我没能预想到他会跑不见。怎么办,周唯会不会被我刺激到想不开,我们现在要不要报警?还是赶紧报警吧,说不定他还在深圳。要是周唯有什么事,那我就千古罪人了….”

    “你倒是可以放心,小唯他是不可能走他爸天陆的老路,他是不可能作出自尽的行为。多安你先起来,你这坐在地板上,一堆灰。”

    三言两句宽慰了我的兵荒马乱,周进阳眼神黯淡:“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这次是下定了决心割断所有维系,我找人几乎是把深圳都翻遍了,都没有半点蛛丝马迹。我不知道该欣慰,我周进阳的孙子即使在别人看来是虎落平阳,他仍然能掌控自己的命数,我还是该遗憾,这个孩子心太朝外,他太狠心,他才能扔下我这么个半截身都快入土的老头子。”

    五味杂陈着,最后是愧疚和担忧拔得头筹,我站起来不顾衣服上沾满的尘埃,我还是不甘心接受周唯彻底辞别的事实,我整理了一下思路,说:“爷爷,周唯昨晚打你电话,他是用他私人手机打的对吧?你把他现在的私号告诉我行吗?我给他发信息,说不定他看了我发的信息,他能想通,他能回来。这祸是我闯的,我怎么着也得把这窟窿给填了。”

    眸中光亮全无,周进阳颇是遗憾:“多安,你一向是个聪明的孩子,你怎么唯独面对小唯这件事上全剩冲动和固执,他这样分明是想要彻底与你割断过去,你再找他,你认为他还能应你吗?”

    心像是破出了一个坑来,我顿时短路:“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什么也不做。”

    长叹了一声,周进阳说:“既然小唯作出了选择,那就尊重他吧,让他自由畅快的按照他想要的方式生活着,让他获得解脱。我对那孩子亏待太多了,我不想再与他较量了,我不想为了自己想要儿孙孝承膝盖的欲望,再与他较量了。”

    停了停,周进阳声线压得极低:“多安,就当爷爷求你,既然小唯决心与你再无关系,那你放开他罢,你还年轻,还有别的路可走,别磕在这一茬上过不去。你不要再费心机去找他,你过好你自己。”

    如同有惊雷在我的心间和大脑同时炸开,我的心乱成了一锅浆糊,大脑也乱糟糟的只剩嗡声作响,我呆若木鸡一阵,才有半点精气神重回到身上,这些稀薄的理智支撑着我强忍住了眼泪,也促使我在这当口给了周进阳附和:“我知道了。”

    把瓶口压得很低,周进阳分别给两个杯子满上酒,他端起我那个杯子朝我递过来:“来,多安我们再喝一个,喝完这一杯,你别再回头,往前走,往前看,好好过你的小日子,对你自己好点。你和小唯缘分没能继续了,你得学着接受现实,知道吧。”

    埋下脸去,我从喉咙里勉强挤出一个轻“嗯”,我再缓缓说:“我会好好调整,但我会时常来看你的。”

    摆手,周进阳语气幽长:“多安,我在深圳生活了六十多年,这看也看腻了,看也看透了,前几年我天陆去的时候,我就想着换个地换个心情,只是当时我还担心着小唯,想看着他点。我没能把他给看好,我这都临老临老了,也没有什么想不开的了,现在小唯估计就不在深圳了,我也没有苦守这里不放,我觉得新加坡还不错,小云也在那边,我过去了那边,小云有时能陪我打打牌什么的,她不是还没谈对象,我过去也好帮忙张罗张罗,看看能不能为她物色个好对象。我大后天就走了,应该不会再回来深圳了。”

    又像是有什么在心里轰然炸开,惊落了一地的寂寥与满满的怅然,我有些藏不住的失落欢畅的往外溢开去:“哦,你们都要离开啊,好吧,你们都要离开了。”

    唇边勾起情绪不明的笑,周进阳淡嗓:“其实,我知道小云不是周天权那个兔崽子的亲骨肉。但这有什么所谓,周天权与天陆,还是血脉相连的亲骨肉,最后还不是落个翻脸成仇的下场。再看小唯和周天权,明明是一对亲父子,却到是最后也没能冰释前嫌。我算看开了,所谓的骨肉相连,能带来打不散的亲情固然是好,但没有骨肉相连,也可以用亲情来捆绑。”

    已经词穷,我只能是干巴巴的:“那爷爷你是后天几点的飞机,我来送你。”

    再次摆手,周进阳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接过我急急拿起来递去的拐杖,他用力戳了戳地面:“别折腾了,我又不是小孩子非要热闹的欢送场面。多安你走,回去罢。”

    一直将我送到院子外门口,周进阳再重重挥手让开车,戴良辉配合着启动了车子,我往回望,车越来越远,我还是能看到周进阳脸上的老泪纵横。

    我忽然鼻子一酸,眼泪飚了出来。

    将自己困在家里睡了两天,临到周进阳出发的这一日,我凌晨五点就出门赶往他的住处,可我还是扑了个空。

    之前堆满花花草草充满着生机的庭院,已经空空荡荡的只有地板缝隙里的零星杂草与我相对,而那曾经恢弘气派的门开得大大的,我一眼就能看到里面也是这样空空荡荡。

    跌跌撞撞往里面跑去,看到大厅一地狼藉,我加把劲跑上楼去看周唯此前住的那个房间,也是被收拾一空的模样。

    颓然跌坐在地板上,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周唯不见了,他爷爷也这样决然离开,那么周唯再回来深圳寻根的几率越是渺茫,我开始不知迷惘的前路,我该是如何跨脚才算是好的。

    木然呆坐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当光线变得越发热烈,气温也慢慢升高,我从曾经奢华却也有星星点点温暖的房子里面出来,我沿着小区的绿道反复走了几十圈,我直走到脚底起泡,才停下了这有些自虐意味的傻逼行为。

    又在纯水岸外面的一个咖啡店静坐到日落西山,我才幽幽然开车出来,我强撑着给马小妍刘钢张晓媚一行人打了电话。

    毕竟我所有的胜利里面,都有他们的功劳,我起码得找他们一块吃顿饭什么的,就当是庆祝,也为了给那些战火纷飞的日子划上句号。

    更重要的,是我害怕一个人呆着。

    我怕自己会被那些钻牛角尖的念头逼疯。

    与谢薇决裂告别后,刘钢整个人的状态好了许多,他还能一改钢铁直男的作派,他主动去把马小妍和张晓媚给接了过来。

    为了大家伙可以放开来疯狂一场,我豪气挥霍了一把,包下了整个烧烤店,于是整个偌大空旷的店里面,只有我们这一座人大眼瞪小眼。

    马小妍和刘钢倒没说啥,就是张晓媚一直吐槽我不该干这事,这样害得她连个帅哥都看不着。

    吐槽归吐槽,张晓媚还是坐得挺定,我们一次次举杯碰杯,她似乎情绪很高。

    场子安静,自然适合聊天。

    已经有了新的规划,马小妍说她不想再辗转给人打工了,她打算拿出这几年攒的钱去东莞凤岗开个小服装店,这样她就能天天过上有空看看电视喝喝茶的神仙日子。

    至于张晓媚,她说她越来越对她现在的工作得心应手,她还是会留在联大继续奋斗挣钱,她争取两年之内遇到一个有钱又长得帅还能往死里稀罕她的人。

    或是被马小妍和张晓媚的热烈感染,刘钢难得也加入讨论,他说他在未来五年还是要拼命工作,先建立稳定事业,再成家立业啥的。

    我一直端着酒杯安静听他们说,然后我忽然有些悲喜交集。

    我为他们能那么明确自己的前路感到高兴,又对自己的现状悲从中来。

    还是强撑着不让自己陷入低落情绪里,我装作若无其事等着这场聚会终结,送走了张晓媚之后,我执意要给马小妍一张银行卡,她拗来推去的败在我的坚持之后,她只能拿了。

    最后剩下刘钢与我,他提出他喊代驾来先送我回去,我同意了。

    车行至家门口,我从车上摇晃晃下来,我抬眸去看,我很轻易就看到阳台处之前周唯打理着的佛珠已经长了不少,它们满是青翠垂在夜幕里,撞入我的眼帘又同时使得我心境一片荒凉。

    前两日钟阿姨老家姐妹的孩子结婚,我给了她一个星期假,现在那个空旷的房子,我开始不愿意一个人呆着。

    扶着车门,我对刘钢说:“小刘,进来坐一会,我有事与你说。”

    把让助理提前拟好的协议书拿出来放到他面前,我说:“我之前承诺过你,会把1%的股份拨给你。但我这个股份,从周唯那里过来还没满一年,暂时还不能动,所以我让人作了个协议书,我已经签过字了,你也签个字,一式两份,你我各自一份,具备法律效应。等明年时间一到,我若是还没执行承诺,你可以拿这个维权。”

    拿了过去,刘钢只是粗略翻阅一阵,他突兀两手交错着方向,将这两份协议撕了个稀碎,他再干脆利落把它们丢进了垃圾桶里,他沉着嗓子:“刘小姐,其实我对现状已经很满意,你前阵子让我回到原来的位置,又在薪酬福利上给我作出了调整,你在原来基础给我加了15%,我十分满意。我觉得我就这样挺好,股权那个,是周先生留给你的东西,我还是不要拿的好。”

    有些讶异,我难以置信:“你不要?”

    “不要。”

    极快摇头,刘钢笑了笑:“这段时间,我从刘小姐这里得到许多机会,也找回许多归属感和认同感,我果然还是比较适合干总助这份工作。”

    停了数秒,刘钢语速慢了慢:“刘小姐,你还有别的事找我吗?”

    嗯了声,我竭力保持声音不颤:“周唯失踪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无法佛起来安慰自己只要他在世界某个角落健康活着就好,我还是想知道他的消息,想知道他去了哪里,想知道他所在地的天气如何,总之我就是想要知道,你能帮我想想办法么?你跟着周唯多年,我想只有你最清楚他的社交圈了。”

    眼神无法骗人,刘钢被这话牵动起了怅然情绪,他蹙眉片刻,才缓缓说:“可以,我可以向周先生的同学朋友等人打探打探。”

    欲言又止,刘钢小心翼翼的:“但是刘小姐,你还是别抱太大希望。我了解周先生的脾性,若是他刻意要切断一切维系,他是不太可能留下蛛丝马迹,他几乎不可能会再有与旧识联系。”

    我黯然神伤:“知道的,还是先谢谢你费心。”

    “刘小姐,你这样就太客气了。”

    刘钢正了正色,他冷不防话锋忽转:“说句实在话,我一直想感谢你,你早早撞破我与谢薇的事,你并未将你掌握的这个信息向周天权透露过,不管你当初是出于什么考量,至少你这个做法让我受益许多。所以刘小姐,在公在私,你都对我有恩惠,你无需那么客气。”

    难得话匣子打得很开,刘钢声调浅了浅:“再说,我也负过周先生的信任,我能从你这里弥补自己的过失,这让我松绑了自己,刘小姐你以后不管是公事私事,只要你用得着我,开个声就是,不需要那么多限制与客气的。”

    站起来,刘钢朝我欠了欠身,他说:“刘小姐,时候不早,我先撤了,你说的事,我明天开始着手铺开。”

    就唯独周唯的事,我不愿假手于人,我更要参与其中才确保自己可以把握住任何微小的机会,我应:“还是这样吧小刘,不然你将周唯那些旧识的基本信息和联系方式整理给我一份,我觉得还是由我一一拜访去询问,比较有诚意。当然,像王恒罗智中邓君影这几个,就不必了,我自行与他们联系即可。好了,你早些回去歇着。”

    送走刘钢,关上门我就立马打开电脑,我先给王恒发了邮件,我本来还想给邓君影打个电话来着,可我一看时间不早,我还是忍住了手,寻思明天再找她一趟。

    筋疲力尽,我躺到了床上关掉灯,在黑暗里我却是睡意全无,我只管盯着有些泛白的天花板,与这黑暗融合到无法抽离。

    忽然,我搁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亮,随即是急促的铃声钻入了我的耳朵。

    浑身一个激灵,我鲤鱼打滚般跳坐起来,我看着那一串似乎是来自异国他乡的手机号码愣滞几秒,才如梦初醒般接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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