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5 章 照惊鸿

    昨日,她找到那位已近暮年的司植,从他口中询问出,从前宫中有位宜安公主,那簇蓝雪见其实是她种下来的。

    那位司植年迈昏聩,盛澈问的人与事又经年久远,记起来的寥寥。盛澈着笔写下一个宜字,举到他眼前问他那位公主的名号可否是这个字,老司植眯着浑浊的眸子看了许久,像是在确认回忆,继而点头,模样肯定。

    老司植还说起,那位公主曾养在太皇太后宫中,古灵精怪的很,对他们这些奴才很好,有一年他养死了一盆玉枢殿里的兰花,被当时的庄妃娘娘下令责打五十大板,还是那位小主子求的情,保下了他的命。自那之后,他总念着还恩,才会尽心尽力的养护那簇蓝雪见。

    再多的,老司植已经记不得了,他曾被派去皇陵伺候过几年花草,再回宫时就再没见过那位公主。

    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她娘名为秦宜安。

    盛澈为此冒着大雨赶去太庙,太庙里有座敬典阁,里面放着皇室玉牒。

    玉牒十年开一次,盛澈翻阅了近五十年的玉牒族谱,里面却毫无宜安公主的记载。

    既然是有过封号的公主,怎会不留下只字片语。

    除非,有人故意抹去。

    如今这宫中,记得宜安公主的人恐怕不多了,即使有,如她料想,或许有诸般难言之隐,也不会将当年所发生之事告知。

    连太庙玉牒都不曾留下踪迹的人,还能在哪找到蛛丝马迹。

    一夜未眠之后,盛澈唯一能想到的地方,只有史历馆了。

    “宜安公主?”宋夕潮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莫名有些熟悉之感。

    “怎么,你晓得此人?”盛澈眼神微微一亮。

    宋夕潮摇摇头又点点头,“总觉得这名号似曾相识,在哪里读到过。”

    “定然是在你整理这些史记卷宗时看到过。”盛澈迫不及待的往书架走去“我与你一同找,定然会快一些。”

    瞧着盛澈心急如焚的模样,宋夕潮立刻跟了上去。

    根据盛澈所言,那位公主四十出头的年岁,在秦翊将军战死沙场那一年入宫,找出有关那人的记载本该轻而易举,可他们翻阅近五十年的史记卷宗,毫无关于宜安公主的记载,不知是有人刻意为之抹去了她的生平,还是这世上压根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你方才说你对宜安这个封号有印象?”盛澈放下手里的灰皮书卷,不甘心的问向身边同样一筹莫展的人。8柒七

    宋夕潮纳闷的叉着腰,仰头扫视那丈高的书架“绝对看过这名字,但是在哪儿看过的哪?我怎么就记不得了。”

    盛澈将手覆在书架的册子上,走投无路的回忆着前几日发觉的线索。

    “那秦暮南哪,这应是那位公主闺名。”

    “秦暮南?”宋夕潮口中念念有词“秦暮南……”

    他恍然若悟的往史历馆角落的隔间走去。

    盛澈紧随其后,看着他打开一扇年久失修满是浮土的木门,那狭窄的隔断里堆着十好几只大箱子。

    宋夕潮一箱一箱的搬,直到最里面一只黑漆木箱露出来。

    “就是这个!”他说着,费力的拉扯木箱,地上随之剐蹭出刺耳的声响。

    盛澈上前相助,二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其从角落挪出来。

    而后宋夕潮又从腰间掏出一串铜钥匙,一个个的试上面的锁。

    “怎么会有卷宗放在这里?”盛澈问。

    宋夕潮道“这个木隔间里放着的都是些废了的记载。有的是秽乱后宫的妃子的,皇室觉得是丑闻,就将其痕迹抹去;有的是出生之后又夭折的皇子公主的,天鉴司在他们死后会合算他们的生辰八字,若是不祥,便也会将其记载除去;也一些乱臣罪子的;还有历朝历代君王自己的,反正皇室觉得太过不光彩的事,都会除去或者命人美化杜撰一番,这些箱子里的,便都是废了的,崇文院的管事本来是要销毁的,但上面只说除去没说怎么处置,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便嘱咐我们封箱了。”

    话落,那箱子的铜锁刚好被打开了,宋夕潮拍着箱子的盖子,感慨道“所以呀,这里面记得才是真正发生过的事哪!”

    盛澈目光落在陈旧的木箱上,一时间百感交集,有兴奋,有畏惧,有彷徨,有抵触,更有即将面对真相的不安。

    随着宋夕潮将箱盖打开,一股纸墨香伴着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宋夕潮在那一边翻着书册一边念念有词。

    “我刚来的前两年,老典官也算是我师父还没致仕,但已经快七十岁了,所以馆里的脏活儿累活儿都由我来做,这十几箱卷宗本来是堆在东南角的,后来那里漏雨,师父就让我将这些箱子都搬到隔间里来。”说着,宋夕潮将手中翻看了几眼的书册摆在一边,接着去翻下一卷“我哪也想偷懒,有时候搬上一箱,就躲在这隔间里歇上一两个时辰,只要师父不叫我就绝不主动出来,所以那时没少看这箱子里的卷宗,你说的那位宜安公主我有印象,应是在这些废卷里读到过。”

    言语间,他已经过了好几本卷宗。

    盛澈不曾插手,像是站在天光将亮的浓雾前,等光出来,浓雾后的真相也近在眼前了。

    越是临门一脚,她心下越是平稳起来。

    又估摸一盏茶的功夫,宋夕潮忽然兴奋的喊了一声。

    “就是这个,我找到了。”

    本是倚在门框上的人恍惚了一瞬,站直身体走上前来。

    “小盛子你快看,秦暮南,宣丰十八年五月初六生人,镇国将军秦翊长女,于宣丰二十九年册封,封号宜安。我就说我读到过吧,这位是无上皇亲封的异姓公主,宣丰年间只此一位,地位尊崇……”

    后面的话盛澈一概听不进去,只知那位宜安公主宣丰十八年五月初六生人。

    她娘也是五月初六生辰,若是在世,今年该四十有四。

    “宋夕潮,宣丰十八年至今有多少年?”

    宋夕潮腾出一只手“你且等我给你算一算啊,宣丰总共三十一年,元昭二十八年,今年是天泰三年。”

    他默默嘀咕了两句,将手一收,“算出来了,四十四年。”

    听闻此言,盛澈的后背忽然像是被人用带着荆棘的长鞭狠狠抽打了一鞭,僵麻撕扯之感顷刻间遍布全身,她一把夺过宋夕潮手中的卷宗,逐字逐句的看。

    “小盛子你这是……”

    看着盛澈神色凝重,宋夕潮也不敢再问下去,只能站在一旁陪着她。

    史记卷宗之中只是记录生平,也不甚详细,盛澈只看到宣丰二十九年,秦氏贵妃诞下一女,陛下龙颜大悦,赐名华歌,封号昭禾,与之一同册封的是养在秦贵妃膝下多年的侄女,秦翊将军之女秦暮南,那一年,秦暮南十一岁。

    卷上记载,无上皇对这位异姓公主极其宠爱,临终之时特意赐予了她一道空白诏书,盖上了他的龙印。

    而那道诏书在元昭四年公之于众,是一道赐婚圣旨。

    宜安公主秦暮南于十七岁那年与飞龙大营新任统帅盛峥定亲,六年之后成婚。

    “飞龙大营新任统帅盛峥……”

    至此处时,盛澈不尽念读出声。

    “战神盛峥?”宋夕潮忽然间来了精神,凑过去看了几眼。

    “这位宜安公主嫁的人是东元的战神啊,怪不得她的卷宗会被皇室除去。”

    盛澈抬头“你这话是何意思?”

    宋夕潮道“有一次我曾在整理卷宗时看到先皇的撰记官记录先皇在元昭十一年挥毫泼墨写下上百幅字,又一把火烧了,那百十余幅都是同样的八个字‘战神折戟,将星陨落’,我很是好奇,就去问我师父,哪知师父感慨万千,当时说的话我至今记忆犹新,师父说,战神从未折戟沉沙,依旧难逃一死,死于身不由己,死于流言蜚语,死于忠君为国。”

    他说着,叹惋的呼出一口气“那位盛将军草莽出身,却天赋极高少年英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年纪轻轻便被靖祯帝慧眼识珠任命为飞龙大营统帅,东元百姓皆尊称他为战神。后来西昭释文帝一举用瘟疫将东元逼入绝境,先帝爷不得不忍辱负重割让十五座城池保下了东元边境十几万百姓的性命。释文帝出了名的残暴不仁,对盛将军很是忌惮,战败那年,释文帝除了要东元割让城池和命昭禾长公主前去和亲外,便是要先帝爷灭盛峥九族,若不然,便继续屠戮东元边境的百姓。所以啊,盛将军是为国牺牲,他当年满门被灭,那位宜安公主自然活不成,金尊玉贵的公主成了罪臣之妻,皇室怎么可能再留着她的卷宗哪。”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却不见盛澈开口说上一句,从前她听些世态炎凉人心不古的故事总要感叹一番,如今此等悲壮之事,却不见她动容分毫。

    宋夕潮舔舔唇角,小声叮嘱“这事也是师父当做秘辛与我讲的,你万不可外传哪。”

    盛澈目色有些空洞,自言自语着,“元昭十一年……”

    尔后默默转身,往一处书架走去。

    她曾无意间读到过元昭十一年的史记,不止一次。却从未将里面的所记所载与自己联系到一起,那年边境瘟疫肆虐,东元兵败,统帅被降罪抄家,飞龙大营一夕之间被革去七位将军,二十一位副将,十三岁的昭禾长公主被迫去西昭和亲。

    那一年,她出生。

    过往种种,遇到的人和事犹如山巅惊鸿,一一掠过她的脑海。

    太皇太后,惜错,顾牧和,陈钧乔,申屠,岳惜岚……

    原来他们不是爱屋及乌,也并未无缘无故的对她好,一切皆有迹可循。

    ……

    入夜,申屠府正堂灯火通明。

    申屠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等着来人。

    他从清晨等到日落,笃定自己等得人会来。

    因为那丫头和她爹一个脾气,重诺。

    不多时,堂外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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