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9 章 择日

    不知怎么的,上京一夜之间变了天,冷的人直打哆嗦。

    满地落黄铺陈了整个宫道,洒扫的小奴才们从早扫到晚都不及捉弄人的寒风刮过树梢带来的片刻纷扬。

    本还要一个月才卧沙的小宝早早钻进了细沙里,将正尘愁的不行。

    “怎么办哪九爷,小宝这一卧沙翻了年也不一定出来啊。”

    盛澈双臂环胸,围着那暖玉龟缸打转。

    “找个浅口的小瓷瓮,装点沙子将它挪进去。”说着,拿指头轻轻点了点那处隆起的小沙丘,叹道“祖宗,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哪!”

    清晨格外的冷,惜错拿来一件披风给盛澈披上,又往她手里塞了个小手炉。

    盛澈不尽笑道“还没入冬哪姑姑,这裹得也太厚了。”

    自打无意间撞见正尘收拾包袱起,惜错的脸色就一日差过一日,方才听盛澈说要将小宝装进瓮里,便再也忍不住了。

    “娘娘,送青山在哪呀,这时节回去那里冷不冷?若不然娘娘带上奴婢走吧,以奴婢如今的年岁,怎么说也能再照顾娘娘十几年的。”

    盛澈明白,到了惜错姑姑这年纪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留在宫中安度晚年不失为一条生路。可跟着她,指不定还要过一段颠沛流离刀光血影的日子。

    “跟着我会很苦很危险,我不能带着姑姑走。”

    听闻此言,惜错顿生担忧,一把握住盛澈的手“既然如此,娘娘为何执意要离开?”

    “因为自在。”盛澈不假思索。

    惜错微怔,默默放开了盛澈的手。

    “奴婢不怕吃苦也不怕危险,只想跟随娘娘伺候娘娘,娘娘带奴婢一起走吧。”

    盛澈叹了口气,自觉有心无力“姑姑不要为难我了。”

    “奴婢懂,奴婢懂得!”惜错眼眶含泪,默然道“娘娘开不了这个口,奴婢自己去找陛下说。”

    “姑姑!”盛澈阻拦不得,眼睁睁看着惜错出了门。

    正尘在一旁怯声问道“陛下会答应姑姑吗?”

    盛澈沉默几息“若是陛下答应,我们就带姑姑走。”

    正尘立刻高兴起来“就是嘛,这皇宫哪有咱们送青山好,辈分再大见了主子不也得低头哈腰的当奴才。”

    盛澈看着已经高过自己半头的少年,忍不住道“正尘,这几年委屈你了。”

    正尘那双淘细沙的手猛的顿住,抬头看向盛澈“嘿,咱们这不马上就能回去了嘛!”

    盛澈笑着点点头。

    “九爷你说咱们回去的路上会不会下雪?那我得租一辆大点的马车,里面铺上厚厚的毯子,干粮也得提前备好。”

    “也不知我养在水涧里的那几只毒□□还活着没有。”

    “哦,对了,护城河别院里还埋着觞爷酿的秋露白,我得找时间挖出来带上。”

    “咱回去得找人重新修葺一下山寨,我要在九爷屋前屋后都种上蓝雪见,咱们那里的水土可比上京好养活多了,再给惜错姑姑建一间……”

    正尘兴奋的说着往后的打算,原本那些遥遥无期的念想忽然间就触手可及起来。

    光是在一旁听着,盛澈都跟着高兴。

    就在这时,离开不久的惜错姑姑回来了,步履看着竟有些慌乱。

    “发生了何事,姑姑这是怎么了?”盛澈迎上去。

    “娘娘……”惜错开口时气息很是不匀“方才早朝,陛下……陛下颁布了圣旨。”

    “圣旨?”盛澈惑道“什么圣旨?”

    惜错有片刻的缄默,小心打量着盛澈的神情“……是立后圣旨。”

    天泰三年十月初十,崇允帝于朝会之时颁布立后诏书,册封盛氏皇贵妃为后,兹仰成天命,佐宗庙之祀,择良日大婚。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与此同时,早朝上当即赐死了九位官员,其中不乏天枢院几位自恃功高,对此事指手画脚的老臣。

    前朝为此怨声载道,后宫也乱作一团。

    盛澈找到赵倾城时,他人在摘星台。

    白日的摘星台能够将大半个上京城尽收眼底,盛澈一步步走上台顶,步履维艰。

    那人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眼中时正背对着她,冷冽的寒风将那未及换下的赭黄朝服袍角吹得瑟瑟舞动。

    听到脚步声的赵倾城回过身来,没有一丝惊讶。

    在这宫中除了他,能毫无顾忌登上摘星台的,唯有盛澈。

    “你来了,过来陪我看看风景。”说着,又回过身去,手不经意间在那木质的栏杆处拍了拍,发出暗含力道的闷响。

    盛澈并未走过去。

    “为何要如此做?”

    “为了留住你。”他不假思索,清晰洪亮的声音四散在风中。

    “你以为这样就困得住我?后位于我而言毫无意义,我不会要。”盛澈分毫不让。

    “后位自然困不住你,那人哪?”赵倾城忽然回过身来,步步靠近“多次暗中助你的申屠,听命于你的岳恒天,还是藏在宋家的凤琉璃。”

    盛澈神色凝滞,“……你这话什么意思?”8

    “若他们的生死于你而言无关紧要,那夏樱宁,惜错,风兮寒,”赵倾城顿了顿“正尘哪?你若是走,他们统统得死!”

    最后那两个冰冷至极的字眼彻底击碎盛澈这几日所有的憧憬。

    “赵倾城,你疯了!”她失声怒吼。

    “对,我是疯了!”赵倾城同样无法克制“无论我如何掏心掏肺的对你,你都不愿留在我身边,那你告诉我还要我怎么做?可你要知道我是一国之君,整个天下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自小到大,他想要的一切皆唾手可得,包括那高高在上的皇位。疆土可以收复,叛臣可以诛杀,天下可以统一,可他偏偏留不住心爱之人。

    他如今只能用她在乎的人威胁她,他最终还是沦落到这番境地。

    盛澈怔住,久久无法从那失控的质问中回过心神。

    “你欺人太甚。”再开口时,她的声音趋于平静,却冷的犹如结了冰。

    “我欺人太甚?”赵倾城苦笑道“是我欺人太甚还是你欺人太甚。盛澈,我是皇帝,不是为你冲锋陷阵后能被你轻而易举一脚踢开的无名小卒。我说过,我不在乎你的一再利用,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这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从前所有的温柔以待顷刻间化为乌有,赵倾城明白,这也是他说出这番话后要付出的代价。

    不知是因出来找他时来不及披上披风,还是方才这番恩断义绝的话语彻底寒了自己的心,盛澈如今抑制不住的颤抖。

    赵倾城察觉出眼前人脸色愈发的苍白,想要上前一步抱她入怀,却被她低声喝止。

    “不要碰我!”盛澈后退一步,将手举至身前。

    赵倾城分明看到那指尖在不住颤抖。

    “澈儿~”他心疼的无以复加。

    “不要过来,不要这么喊我。”盛澈竟不知,原来一个人失望起来也会心痛。

    “那些栽在盛九身上的命案,故意放出风声让赵胤封将我逼入无路可退的绝境,用杨觞的失踪逼我回京,除了这些,还有我不知道的吗?”

    赵倾城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冷风吹过,令盛澈骤然清醒。

    赵倾城行事狠绝心思深沉是她早已看透的事,而他以帝王之尊来控制一个人也只是本性使然而已,可为何如今他亲口承认了,她却还是无法坦然接受。

    曾经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当下说出来竟如此轻而易举,她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从一开始你就设下了一张天大的罗网,若是我顺你心意永远摸不到那网的边界便会相安无事,如今我反抗了,才发现网上布满荆棘,既然我注定逃不出去,你又何必故作深情来骗我哪,早早的告诉我这结局,我们也不必互相折磨了。”

    “我在你心中,原来是这样的。”赵倾城不再去辩驳什么,哑然道。

    盛澈眼眶愈发酸涩,仅剩的最后一丝尊严令她不得转身逃离摘星台。

    整整四百六十级台阶,那是曾经赵倾城背着她一步步数出来的。

    这一次,她走了许久,走的很累,走的不想再走下去……

    赵倾城悄然跟在盛澈身后,直到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走回交泰殿,才默默离去。

    圣诏晓谕四海,中宫之位既定,便也再无人敢置喙半分。

    那些明里暗里盼着盛澈病故或是暴毙西昭的人,如今咬碎了一口银牙也得吞进肚子里前来交泰殿恭贺跪拜,却被掌事姑姑尽数拒之门外。她们从前便晓得皇贵妃性情傲慢跋扈,甚少与后宫姐妹来往,便也见怪不怪,送上贺礼说上几句恭维之言就识趣的离开了。

    帝后大婚本是普天同庆重中之重的大事,天鉴司拟算了几个良辰吉日,最早的也是在年下,皆被陛下驳回。

    大婚典礼定在下月初九,陛下亲自选的日子。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即使跳过三书择日占卜合字,也需纳彩纳征,制承告下,更别说婚典当日祭祀太庙等诸多礼节,内务府与礼部忙的不可开交,各地亲王公侯也接到消息,陆续启程来京。

    勤政殿内,司制局主事一脸为难的前来禀报,皇贵妃不愿量制挑选大婚礼服,还将他们赶了出去。

    赵倾城声色冷肃“按照娘娘从前衣裳的尺寸赶制婚服就是,莫要再因这些琐事去交泰殿打扰。”

    司制局主事唯唯诺诺的应下,退了出去。

    “凌与枫。”

    “臣在。”

    候在殿外之人即刻入内。

    “大婚之前务必要将盛将军的事安排妥当。”赵倾城嘱咐道。

    凌与枫回禀“一应证据臣已派人详细收集,还请陛下宽心。”

    赵倾城盯着御案上青玉瓶中的枯枝,叹道“与枫,你说朕做这些还有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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