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七弦为益友 两耳是知音

    那日酒醉弹琴惊了圣驾,以至于乾隆在宫里的时候,我把所有带响的东西都束之高阁。

    第一次是无心之举,再一次就是图谋不轨了,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我怕乾隆受苦。

    我手试探着碰了碰琴弦,拨了拨,铮的一声,没觉得有惊到人的地方,又用力拨了一下,声音还是不大。怎么当初就惊了驾了?

    夏荷会抚琴,我回身问她,“声音很难听吗?”

    夏荷笑道“听起来像弹棉花,不会难听哪儿去?主子多弹几下奴婢听听。”

    等我用力连连拨动。夏荷初时强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掩耳退至一旁。

    我茫然停住手“真的很难听吗?”

    夏荷微笑着点点头。

    秋菊放下茶盏“主子别听她的,奴婢觉得不难听。”我也没觉得难听到要用手掩着耳朵。

    夏荷走过来“筝声悦耳,琴音悦心,秋菊不懂音律,自然不会觉得难听。白居易的《船夜援琴》云‘鸟栖鱼不动,夜月照江深身外都无事,舟中只有琴七弦为益友,两耳是知音心静声即淡,其间无古今。’弹琴者贵在心静而淡,聆听者贵在知音。”

    俞伯牙摔琴,原是因知音难觅。

    我央求夏荷给我弹一首《凤求凰》,秋菊焚上香,夏荷端坐在琴凳前,我则坐在她身侧,琴声一起,心境果然平和了许多,原本还挂念着乾隆御驾此时到哪儿,有没有出京城。

    被夏荷一引一带,耳边似又响起当年乾隆、和亲王那首琴箫合奏的《凤求凰》来,乾隆的琴声悠扬、和亲王的箫声悦耳,乾隆的浅吟低唱,配合的珠联璧合,天衣无缝,真应了那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秋菊递我茶水的时候,怔了一下,悄悄蹲到我身边,轻声问“主子怎么哭了?”

    我一怔,摸了摸脸,竟不知何时,泪珠已滚落腮边,我拭了拭泪,笑道“听着凤求凰,倒让我想起刘禹锡那首《潇湘神》。”

    秋菊俏皮地笑道“那首诗奴婢也会背,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秋菊一边笑着,一边跳起来,“只是不知道主子泪痕点点为谁湿?”

    乾隆不在,不必在乎端庄与否,不必在乎主子奴才的身份,我起身去追秋菊“敢打趣我,我看你是皮紧了。”

    秋菊围着夏荷转,转得夏荷琴都没法弹了,夏荷站起身,去拉秋菊“让主子追你,绊了、摔了,你可担待得起?”惹得在廊下绣花的冬梅也过来阻拦秋菊。

    有她俩左右夹攻困住了秋菊,我顿觉得无味起来,即使乾隆不在,我也不能跟她们毫无顾忌地玩儿。主子奴才的鸿沟实在是深不见底。

    春桃捧着一块锦缎从外面进来,满脸笑容“主子,四喜给主子谢恩来了。”

    说话间四喜从外面进来“奴才谢主子恩。”

    闻言我站起身“不年不节的,我又没什么赏赐,谢什么恩?”

    春桃笑道“掌礼司考核,四喜跟云歌一样也定了八品首领太监,每月多得二两银子。”

    我此时才听说太监也有品级,那看来朝廷九品十九级里也有内宫的。我问春桃“他们两个是八品,你们几个都是几品的?”

    春桃把锦缎一面递给冬梅,一面嘱咐她小心收好,说是内务府新晋的,叮嘱完了。她才回头“奴婢正五品尊等宫女,秋菊从五品永寿宫主管,夏荷、冬梅俱是从七品一等宫女。”

    我笑着起身“原来你们都有品级,我竟不知道,真是该罚。可惜这几日供奉的鸭子都被我做成了烤鸭。可巧皇上、皇后、嘉妃、愉妃赏了菜,权当庆贺,我再赏你们几个每人五两银子,杂事宫女、两位嬷嬷、小太监每人各二两银子以示嘉奖。”

    用过晚膳,我只留春桃当值,把其余的人都打发回去“今儿的锦缎是怎么回事?为了那缎子,连我的问话都顾不得回。”

    春桃把门关好,坐到地平上给我捏腿“云歌险些闯大祸了,那缎子哪是内务府晋的?是昨儿太后赐给主子那块,云歌竟忘了入库。太后恩赐的,别说丢了,就是损坏了,也罪不可赦,云歌丢脑袋是小,连累主子受罚可不是闹着玩儿,因此奴婢才嘱咐冬梅一定要小心收好。”

    怪不得我看着那块料子眼熟,昨晚上给太后进羹汤,顺便问问太后是否吃素,听明月说太后出发当日就开始斋戒,因此今儿早上的鸭子就没带她的份儿。

    向太后告辞时,正巧内务府将苏州织造进贡的布料,请太后选阅,太后当时高兴命我也挑一块,我挑了一块玉色的,太后嫌太素,赏了我块桃红的。

    我笑道“我受罚倒没什么?左右不过是挨两句骂,也习惯了。云歌的脑袋,还是老实地在他脖子上待着吧,我刚才就觉得不对劲儿,还是你办事稳妥,想得周到。”

    我拉着她坐到榻上“你阿玛调回京的折子皇上已经准了,若他们回京的日子定了,我就向皇后请旨,准你回家去看看。”

    春桃道“前儿家里来人见面,说今年的秋决停了。阿玛想是接了调令,就能着手准备回京事宜。”

    须弥间,过了半月,一日去长春宫给皇后请安,皇后笑着告诉我们,不日皇上就要回銮了。

    平日乾隆也有十天半月不进后宫的时候,虽也想他,但只是偶尔,不像此时心里时时都念着他。

    回到永寿宫,解了披风递给春桃挂好,我笑道“还是你聪明,外衫外披了件薄斗篷,热了解下来,也不失礼。”

    我刚坐下,茶杯还没端起来,夏荷进来回禀,嘉妃来了,我急忙起身接出去。

    嘉妃一边拿汗巾擦汗,一边笑着说“今儿早起吃咸了,口渴,想着上你这儿讨口茶喝。”

    进了屋,请嘉妃上座,我给她行礼,她起身拉着我笑道“妹妹若是如此,本宫以后再也不敢来了。”

    春桃奉茶。我接过茶敬给她,然后在另一侧坐褥上坐下。

    嘉妃接过茶喝了一小口,笑着道“早起出门时天凉,这会儿又热了,你说这天穿多也不是,穿少也不是。”

    见嘉妃直用汗巾擦汗,就递给她一把扇子,嘉妃接过来扇了扇“给皇后请安出来,见柏常在在长春宫门外跪着,楚楚动人,实不忍心从她跟前经过,就想着到你这里坐坐。”

    我出来时也看到长春宫门外跪着人,还以为是犯错的宫女,没太在意,原来是柏常在,“她犯什么错了,被皇后罚跪?”

    嘉妃笑道“她能犯什么错?还不是跟她姐姐早起口角几句,闹到皇后跟前,皇后斥责了她两句。”

    柏常在我仅见过一两面儿,只记得她很高傲,不太爱理人。若不是当日乾隆提起怡嫔的妹妹也进了宫,当晚问春桃,我还不知道她跟怡嫔是姐妹,实在没一处相像的,怡嫔娇美、柏常在眉眼总是冷冰冰的。即使碰面请安问礼,也是淡淡的。

    我叹道“皇上怜惜怡嫔生在江南,怕宫里住着孤单,就把她妹妹接进宫给她做个伴儿?怎么姐妹倒闹起不和来了?虽说她们家眷也在京,到底隔着一道宫墙。”

    嘉妃笑道“谁说不是呢?皇上好心,常说宫里总共就这十个八个人,他不惦着,谁惦着。宫人们私底下议论,说‘我们万岁爷向来大方,隔两年就给主子们晋位,嫔以上的一抓一大把’。”

    每次见到嘉妃,都感觉她很稳重,没想到她说起话来倒风趣。

    和她不是很熟,话题自然也就不多。有一句没一句地寻着话茬,兜兜转转竟说了纯贵妃身上,提到了初入宫时。我笑道“当时半清醒半迷糊,至于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也记不太清楚,只是从旁人嘴里听了一言半语,皇上那里我又不敢问?宫里的规矩,没有主子指派,宫女不许随意进出,没几日被皇上罚到御花园,就更没机会请罪了。”

    嘉妃笑道“你当时站在纯贵妃身侧,呕吐物有一两点溅到她脚旁,她扬手一掌打在你脸上。正巧被皇上看到了。纯贵妃当时心里忿忿不平,生气皇上护你护得紧。说即便你是和亲王保荐入宫的,到底身份低微,冲撞了主子,她就打了一掌,皇上就责怪她御前失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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