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下面子

    锣鼓盈耳,欢呼热烈。

    贴身侍女子衿站在红轿旁,边走边向四周撒铜钱。

    轿旁插着的火百合芬香沁人。

    许舟月心中期许,轻轻抿住嘴角。

    她低头,视线落在大红喜袍上,金线刺在上方,流光溢彩。

    外层的孔雀羽毛栩栩如生。

    裙摆垂在许舟月脚旁仿佛繁花中的仙子。

    鼓声停,落轿。

    画面一转,四周温度骤降,寂静瘆人,许舟月突觉一切有些不太对劲,她悄悄撩开红盖头,眼前装饰简陋,未见一点喜气,显然不是婚房。

    她的相公谢渊搂着她的妹妹孟清姝走在她面前,神情冷漠不屑,“就在这偏院当你一辈子的‘世子妃’吧!”

    明黄的烛火扑闪,忽暗忽眀的烛光映在谢渊冷漠的黑眸中,他眼角的泪痣,冷漠又妖冶。

    “许舟月,你的一切我会好好享受的。”

    画面一黑,孟清姝狰狞而得意的笑声铺天盖地袭来,刺进许舟月的耳中,她重心不稳摔倒在地,双手捂着双耳,神情极其痛苦。

    “不要!”

    许舟月蓦然惊醒,撑在塌边喘着粗气,抹去眼角的泪。半晌,缓缓起身,揉了揉头。

    此时天色已黑,屋内仅有一盏蜡烛点燃,这狭窄的四方天下格外安静,她仿佛能听见前庭莲池里细微的虫鸣声。

    在如霜的月色下,她看到子衿小心翼翼地快步走来,心中有了些暖意。

    “奴婢给小姐带了些点心,小姐用点吧。奴婢的都打听好了,镇国公府为了今日的寿宴,大厨房请了些散工,明日黄昏结了工钱便离开。且奴婢还注意到府中侍卫大多吃了酒,现看守不严。”

    子衿被许舟月眼角的殷红一惊,叹了口气将点心递给许舟月,神□□言又止。许舟月接过糕点,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捻起一小块绿豆糕放进嘴里。

    “小姐,您真的要离开吗?镇国公府”子衿还是没忍住,问出来。自家小姐自回府以来践律蹈礼,从未有过逾距的举止,万不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要在新婚之夜逃走,这对子衿来说简直惊世骇俗。

    “是。”许舟月抹去唇角沾着的一些糕点渣,神情淡淡,语气却格外坚定。

    好容易重活一世,凭什么要她重蹈覆辙!

    上辈子,定平侯府昔日荣光不在,与镇国公府攀了亲,她与孟清姝共侍一夫。成婚当日,她从偏门入镇国公府,被谢渊安排在偏院中。

    新婚之夜,独守空房,沦为笑柄,婆婆也时不时拿她留不住谢渊说事。

    她收敛了脾气,温柔贤淑,尽心侍奉公婆,对待夫君谢渊亦是真心以待,百般忍耐。只因谢渊在她心中永远是那个将她从快要坠崖马车上救出来,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且听闻他与孟清姝青梅竹马,她像个第三者,故而她觉着对谢渊有亏欠,竭尽所能弥补他。

    可寒玉难捂,终是一腔热枕,蹉跎三年岁月。

    后来延帝举行秋狝,有刺客突袭,谢渊救驾深受重伤,昏迷不醒,她衣不解带的侍候。

    不知谁将谢渊重伤昏迷的消息泄露出去,当夜便有刺客来袭,情急之下,她为谢渊挡了刀,疼晕过去。

    再次醒来时,被关在凄凉陌生的偏院,靠着每日一膳吊着一口气,不过双十,苍如老妪,苟延残喘。

    每日听着看守她的人说孟清姝站着她的功劳如何风光,而她这个在秋狝中被乱刀砍“死”世子妃挨过那一年寒冬,听到侯府被冠上叛国的罪名被抄家的消息,便去了。

    估摸上天看她可怜,竟重回到出嫁前一日,让她能早做准备。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谢渊不拿我当妻,本小姐又何必留情。夫妻共荣辱,要丢脸合该一起丢才是。”

    谢渊的面子就值钱了,她的面子就合该被人踩在脚下吗?

    新婚妻子不堪受辱,深夜潜逃,这烂摊子就留给谢渊去头疼吧!

    许舟月敛了敛情绪,想到谢渊,目光添了些寒意。五指微微用力,软糯的绿豆糕碎成屑,手一扬。

    她冷眼瞧着纷纷扬扬飘落于地的碎屑,眸中暗芒一闪而过。

    她堂堂定平候嫡女,虽幼时流落在外,可回府后也是千娇万宠长大的,面对这些待遇,怎会对谢渊没有怨气,只是念着那次的恩情,窝囊了些。

    可前世用她的一切换了谢渊一命,早就还清了。

    往后她走她的独木桥,谢渊坐他的船,一拍两散,两不相欠,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可候爷夫人知你不见了,该有多着急。”

    “我早已安排妥当,不必担心。”

    许舟月附在耳边,轻声将自己的计划交代清楚。子衿起初对这样铤而走险的法子有些震惊,揪着衣袖,神色踌躇。

    “富贵险中求,子衿,想想我们今日进门受得那些辱。”

    是啊,堂堂正妻却从偏门进门,还被随意安置在偏院,这世间哪个女子能受这□□。最快手机端:

    子衿眼神逐渐坚定,咬了咬下唇,心一横,朝许舟月郑重点头“子衿单凭小姐吩咐。”

    许舟月从被褥里拿出准备好的包裹,眸子明亮,指尖微动,里面的破旧的衣角。子衿不解,许舟月勾唇一笑。

    昨夜她便将跑路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半晌过去,她从顾盼生辉的美娇娘变成了驼背瘦弱的农家女,瞥到那红木桌上倒置的毛笔,将包袱中的信递给子衿。

    “你收好,等你顺利出府立即交给父亲母亲,免得他们忧心。”

    交代完,许舟月垂眸,指尖在桌上宣纸上摩挲,长睫垂下掩住眸中翻涌的情绪,一股念头盘绕在心尖。

    谢渊不是后来扬言要休了她吗?不如现在她便成全他吧,就是位置调换了而已,结果也是一样的。

    她提笔落下,“休书”二字跃然纸上,在淡黄的宣纸下分外明显,子衿瞪大眼睛,捂着嘴,半晌从喉间挤出几字“小姐,您——这古往今来还从未有女子休夫!”

    “是吗?子衿,这例子都是给人破的。既然都要准备捅破天了,无所谓再大些,往后镇国公名声如何,皆是他谢渊咎由自取!”

    但许舟月也知,等东窗事发,谢渊必定压下此事,她也就过过瘾,能膈应膈应谢渊也是不错的。

    愿你儿孙满堂,全靠兄弟帮忙——谢渊,这便是老娘赠与你最真挚的祝福。

    此时夜风有些大了,许舟月估摸着大约已经子时了,她拾了根木棍,神色凝重,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在子衿后劲比划比划,带起的风让子衿身子一抖。

    “小姐,能不打吗?”

    “不行,做戏做全套,谢渊此人常年行军打仗,十分谨慎。我会轻点的,别怕。”

    许舟月撩起衣袖,吐了唾沫在手心,眼睛都不敢眨。

    “嘭!”一声闷哼,子衿的挣扎戛然而止,痛呼一声倒地,许舟月立刻扔掉木棍,将子衿拖到门边,拿好银票,将休书明晃晃地贴在门上,离开了。

    黑夜除了能带给人未知的恐惧,还能潜藏一切动静,有离去的,也有归来的。

    谢渊负手,十指紧握,薄唇抿成线,深邃的眉眼如月光,前所未有的柔和。

    眼前浮现出女子笑眼弯弯的模样,目光温柔了些。

    想必那丫头正在偏院焦急又期待的等着他吧,若瞧见他来了,定是满眼感动,娇羞地叫他一声“夫君”,然后春宵一刻,他温柔以待,她彻底沦陷。

    他二人琴瑟和好、白头到老,会有两个恭顺的孩子,且最好一男一女,闺女一定如她娘亲一般明艳动人、谦逊有礼。

    谢渊眼角微挑,黑眸中有星星点点的笑意。

    院里一片漆黑,有几分落败,完全不像新房,谢渊愧疚涌上心尖,眼瞧着印在窗棂纸微弱的烛光,他内心五味杂陈,双脚如同灌了铅似的,寸步难移。

    他觉着有些好笑,上辈子盼望着再见一面,如今要见着了,有些恍惚。

    谢渊到了木门前,深吸口气,猛然推开门。

    一名侍女模样倒在他脚边,室内空空如也。

    夜里的风泛着凉意,一张宣纸因风卷起,从门缝露出来扑在他脸上,看到上面休书二字,

    他惊住,拿下那张纸,并未读,五指将纸碾成团,微微用力,纸立刻碎成粉末,透过指缝,分洒在夜风里。

    怎么会这样?到底哪里出错了?

    与前世不同的结果打的谢渊措手不及,他面部僵硬,绞尽脑汁翻找与许舟月生前有关的记忆,但极少。

    他有些透不过气,眉梢染上一丝慌乱。

    这么晚了,她会去哪儿?

    谢渊一时间毫无头绪,喉间想被发紧一颗硬石噎住,发紧发涩。

    上辈子他被迫娶了许舟月,那时他以为许舟月是心机沉重的女子,一气之下娶了孟清姝羞辱她。

    成婚也从未真心对她,忽视她所有的示好,时常冷言相对。

    他在府的日子不长,每次见许舟月,她眼中的光都黯淡几分。

    那时他并未放在心上,现在想来恨不得抽死自己,许舟月变得阴沉刻板也有他无意的推波助澜的缘故,而且他还被孟清姝利用,对付许舟月,毫不留情伤了她。

    在许舟月死两年后,他意外抓获当年刺杀他的夷人同伙,才知为他挡刀的并非孟清姝,而是许舟月。

    无论他如何悔恨都来不及了。

    他还记得从前父亲安排他二人初见时,她明丽清澈的眼,含着期许望着他。

    弥留之际,他忍不住想,若是能重来该多好…谁知再次醒来竟回到与许舟月成婚时,结果还未来的及欣喜,冷漠的事实当头一棒,打的他脑子发嗡。

    难不成她也重生了?

    谢渊转瞬否定了这个想法,许舟月比他走的早,若是重生也应比他早来,且不愿再与他交集。

    定是他重生而来的缘故,造成一些细微的变化,许舟月定是与他怄气,暂时不见他罢了,她爱他至深,只等他好好弥补就可力挽狂澜。

    谢渊极烦躁,手拍上木门,破旧的木门瞬间七分五裂,木屑飞扬。

    巨大地声响惊醒了晕倒在地的子衿,她揉着后脖颈,视线触及到绯红的婚服,立刻清醒过来,佯装惊讶跪地,头触地。

    “世子爷赎罪。奴婢并非有意的晕倒。”

    谢渊对她有几分印象,大约是许舟月身边的侍女,目光触及子衿后劲紫青的淤痕,心下有了计较,问道“你家小姐呢?”

    “回世子,我家小姐晚间有些饿,便吩咐奴婢去厨房拿些点心,谁知回来刚进门就被谁敲晕了过去,”子衿像是明白了什么,带着哭腔“世子,可是有贼人掳走我家小姐?请世子一定要找回小姐啊!”

    谢渊五官隐在暗处,喉结滚了滚,半晌才开口“你家小姐是否晚间有些异常?”

    “我家小姐晚间确实”子衿眼神有些幽怨“晚间小姐很是伤情。”

    闻言,许舟月是如何离开,谢渊猜的七七八八。

    她果然是怄气了…

    谢渊深不见底的黑瞳在月光下渗着寒光,掩住挫败之色,背在身边的拳紧握,骨节泛白。

    他吩咐院外的侍卫,嗓音嘶哑而危险——

    “带上玄铁骑,全城搜查世子妃,不计一切代价,务必将世子妃毫发无伤带回来。若明日午时未寻回来,提头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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