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3章

    她从未后悔过自己的一生,可此刻她却在心中大喊——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傻,为什么要下湖,为什么要来找碧灵杀意生,为什么要对着神凌月说出那样肯定的话去刺激她,为什么,为什么?只要她不那么执着,只要有一次小小的后悔,就不会有如今的两难局面,谁也不用选择,谁也不用牺牲。

    她错了吗?好像是错了。

    手指轻轻扼住自己的咽喉,只要轻轻一探,她的指甲便会刺破皮肤,给自己一个解脱。

    解脱很容易,是此时此刻最容易的事。只要一死,她就不必面对身后一切,听不到杨一钊声嘶力竭的悲哭,看不见他决绝赴死的惨烈。

    她低声念着士可杀不可辱的词句咒语,开始渐渐的给指尖施压,她尖锐的指甲已刮破表面,带出了一丝血痕。可最后的那一念她始终无法坚定,因为她非常清楚,即使她死了,也换不回杨一钊平安喜乐的余生。他醒来,也必将立时求死。她就是知道,因为换到她,她也会如此做,没有万一。一旦她求死,这件事就成了死局。可如果她不死,她又该如何面对失去本性的他?又如何能与他缠斗决战?她无法想象,更无法接受这第二种死局。生而为人,竟为何如此艰难。

    “不……不……不……”

    背后人声音颤抖,仿佛在呻吟,又仿佛在求饶或祈祷,她的思绪瞬间被这微弱的声音扯住,猛然回头扑在他身旁,涕泪一瞬间漫了脸,她不顾仪态大声呼唤“杨一钊,杨一钊,你是醒了吗?回答我杨一钊,你看看我,你听见我在叫你吗?是我,是我,是小叶子!你看着我,看着我,求你了,睁开眼看着我!”

    她抓住他胸前衣襟,拼了命的摇晃着他,仿佛摇晃多次,就能把他的本心上的沙尘尽数抹去——可无论她如何摇晃,他都只是紧闭双眼,宛若一个活死人。

    激情如燃烧的烈火,灼尽了就灭了,可悲痛的河流却始终永恒。在无数次的呼唤和挣扎之后,她力竭颓然倒地,脸颊埋进那本就湿滑的泥土,任无数眼泪倾泻而下,将泥尘分染成一条条悲伤的沟渠。

    她无力的扭过身子,感觉有无数只无形的手自泥土中破土而出,缠上了她的手指、脚踝,渐渐的攀附上她沉重的躯壳,将她整个人越绑越紧……

    她胸前的计时器链子在挣扎的时候断了,小巧的机械就掉落在她面前不远处,歪插在松散的泥土里。精致的机关仍在运作,彩色细沙在透明细关中不断流动、翻转……一次,两次,三次……明明是彩色的,落在她眼中却黯成了黑白。数不清多少次,她也不想去数。她害怕去数。于她而言,那不是时间,一点点一滴滴,全部是催命扎心的利剑。

    她昏睡过去,又朦胧醒来,又再度昏睡过去……周而复始,直到一只手轻轻搭上她的肩,指尖发硬的剑茧来回摩挲着她的肌肤,触动着她脆弱的心弦,将她从沉郁紧张的幻境中扯了出来。

    她惊喜的抬头,本能的想要呼唤爱人的名字。可当她触碰到那一双墨染沉蕴的眼眸,她便知道,她最害怕的一刻,终于还是来了。时间的脚步也许缓慢无声,但绝不会迟到。

    那是一双对视过无数次的眼眸,在她的记忆中,每次她迎上这一对桃花眼,都会感受到不同的情感,时而清亮,时而魅惑,时而轻佻,时而诚挚,无论哪一种,都令她心驰神摇。但此时此刻,这对眼眸深处浮动的内容,却是生硬的,是狂野的,是她从未见过的。

    他的脸扭曲着,闪动着饥饿带来的狰狞之光。她的手腕被他抓在手中,已不知何时被他刮出了一道清浅的血痕……对于此时此刻的杨一钊来说,那不是爱人的伤痛,只不过是生存的食粮。

    他轻启薄唇吻上那道血痕,伸出布满干涩裂痕的舌尖,如获至宝般舔舐着那血痕中渗出的一滴绯红。在无数碧光闪烁的映照下,他睫毛不住颤动,眼神却无比执着,明明脸色是饥渴难耐,却又红润妖娆,就像是一朵乍放夜幕中的地狱之花。他的手指一如既往骨节分明,修长匀称,此刻在生存本能的驱使下,直如藤蔓般缠绕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略暗的蜜色与她紧实的白膊相映成趣,浮动着丝丝缕缕的征服欲念,深深的透露着他对她的渴望。那双形如柳叶剪水的眼眸中虽闪动着她解读不了的情感,可他的渴求,他的命令,都通过他的唇齿清楚的传了过来——在他眼中,她就是个猎物。

    “给我吧。这是命令。”

    “把你的生命,你的血肉,全部奉献给我。”

    “不要尝试任何的反抗,因为我志在必得。”

    “谁也无法阻止我。”

    一瞬间,她竟有些迷离。

    她无数次的幻想过这一刻,在无数重的噩梦中,这一刻都无一例外成为终结。但当她亲身面对之时,当她感受那熟悉的肌肤碰触,自知下一刻取而代之的必将是野兽般的残忍血腥,可她却全无恐惧。

    为什么?或者,只不过因为是他?因为是他,所以她没有策略。因为是他,所以她不假思索。因为是他,对,全都因为是他。

    被视作猎物,几乎没有任何尊严可言,可猎手是他,她就宁愿放弃尊严,俯身甘之如饴。

    隐约中记起,在萤霞庄的时候,他曾经扒着佛经,为她读过一个割肉饲鹰的故事……那时她还笑,说佛祖心也忒好,明明知道眼前的鹰是一只饿兽,却还是愿意割下自己全身的肉去换鸽子的性命,只为求一次仁慈的平衡,乍听起来有一点傻。可此刻她对视着他那如恶鹰一般的眼睛,非但没有害怕,反倒满溢着得偿所愿的欣慰。她自认比不上佛祖的大智慧大仁爱,生死当前,她所能付出的,也只是一点点小情爱罢了。如果渴求她是他此刻仅存的本能,那满足他便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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