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刀中为王

    大厨闻声,气定神闲地松开握刀的手,不作一声,嘴角勾起一丝亢奋的笑容。

    风又开始流动,梅花香幽幽飘进来,酒香冷冷地在花香边缘游弋,淡而不散。

    白乘风吐出一口气,手臂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在大厨松开刀把时他本欲偷袭,但他定住了。他比小二高明的地方在于他想定时还定得住,所以小二死了,他暂时还活着。

    滚雪刀王,江湖超一流高手,内劲狂放、刀法刚烈、个性暴躁易怒,可诱而胜之。

    情报与事实不符。白乘风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面平静深沉的汪洋,又像一座亘古长存的大山,无波无澜,八风不动。

    他走来走去,眉头紧皱,不在乎泄露自己的忧虑。就某种层面而言,他已经败了,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但生死和胜败不能等而论之,他并未放弃。掌柜要问就问吧,很好,他需要时间。

    掌柜呷一口酒,打量了白乘风半晌,奇道:“年轻人,你真的不怕死?”年轻人还有活命的机会,现在,大厨拔刀之前。

    这个问题对白乘风而言毫无意义,他没有回答,依旧来回踱步,努力思索。

    掌柜当他默认了,因为年轻人此刻的行为跟寻死没有分别。“两天前我从老部下那里听说,有人在这一带打听我的消息。你一进来,我就知道是你。”

    大厨饶有兴趣地观察着白乘风,这个年纪的剑客通常激不起他的兴趣,太差了。但这个不同,“他知道自己跟我的差距,他在思考怎么杀我,有趣。”

    大厨活动起手指和关节,非自觉的。这五年,他杀过鸡鸭、杀过牛羊,但没杀过人。实力是有差距,但生死跟胜败不能等而论之,一不小心会死。

    掌柜絮叨半晌,这时说道:“这两天我想起很多事,想起最多的是睢阳城的那三百天。”

    白乘风突然停住了,全身一崩,冷冷盯着掌柜,“是吧,想起你被射坏的那只眼!”

    掌柜隔着皮罩抓抓右眼,年轻人进门至此,第一次在语气里流露出强烈的感情。

    掌柜长吁一口气,并没有反唇相讥。对于瞎了的眼,他也并无怨忿,都过去了。

    大堂忽然沉默。

    另一张桌上居中放着一个铜炭火锅,这会儿“咕咕”叫起来,是水开了,旁边两盘红白相间的牛肉片很是诱人。

    “睢阳城的人,最知晓‘饿’的滋味。”白乘风很快冷静下来,走向那张桌子,坐下,拿起筷子,夹起肉片,滚水中一唰,送入口中。

    冬天唰牛肉,又是这样切得薄薄的好牛肉,本该是惬意的事,但白乘风吃得只见认真,不见享受。

    “睢阳呀……”掌柜低吟一声,改小口喝酒,那一段往事太峥嵘。

    白乘风又夹起一片,唰水,送入口中。其实他对酒感兴趣,但他不喝;其实他不饿,但他偏要吃肉。

    他吃得挺快,夹得却慢,每夹一片都要仔细看一眼再浸入滚水。他眼神鹰隼一样锐利,看一眼等于别人十眼。

    过了片刻,大厨看了默不作声的掌柜一眼,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他夹起一片肉,看了一眼,薄得均匀,满意。“这不是人肉,你该好好品尝,而不是囫囵就吞。”

    “啪嗒!”白乘风手中一双筷子突然断为四截,唰好的肉片掉回锅里。

    他微低着头,双手抓着桌角,全身剧颤,用三个粗重的呼吸克制住心底险些爆发的东西。他拿起另一双筷子,捞出在滚水中煮烂的肉片吃了,不能浪费。

    掌柜听到大厨的话,停了停,改大口喝酒,一碗三口。入口如吞火的酒,他转眼就吞了五六碗,面色酡红。眼前境况不宜喝醉,但他很想一醉。

    店里很安静,水沸腾的声音很响。牛肉吃到只剩一半,大厨越吃越满意,欣然道:“小子,你来晚了几天。”

    白乘风听而不闻。

    大厨放下筷子,双手比划,“三日前我在院中练刀,忽然大风起,枝摇花落,”他目中迸出异彩,语声兴奋,“当时落英如云,纷飞乱舞,我挥刀疾砍,屡屡不中。”

    刀风劲急,落英轻薄,中之不易,但不中亦不值得得意。

    白乘风不知有没有在听,他在吃、在看,每一片肉夹起来都专注地看。

    “我一直砍一直砍,日暮时十中其五。我还在砍,一直砍,月升时刀刀必中。我继续砍,一直砍,黎明时一刀两半,左右均等。”大厨话音快、节奏紧,叫人听得心为之剧跳。

    他兴奋,这时才换一口气,说出最后一句,“终于,日出东方,我刀法大成!”

    这番话,他憋在心里已三天。掌柜、小二不好武功,不能分享一朝大悟的激情和喜悦。眼前的年轻人定明白,看他匀称的体型、稳健的胳膊,毫无疑问,他在剑法上下过苦功,下过苦功的人会明白。

    以刀砍花瓣,非做到举重若轻,又能举轻若重的超凡境界不可。但年轻人看起来根本无动于衷,这令大厨脸色阴沉下来。

    这时白乘风眼中忽然闪过惊喜,他筷子上夹着一片肉,肉片残留一丝,一丝牵连着盘中另一片肉。在一大盘牛肉只剩七八片时,他看到“一丝”希望。

    大厨也看到了,双目立即瞪圆。

    “那是个很奇妙的境界吧。”白乘风说话了,语音淡淡的,冷冷的,像厅中的酒香,“不过你想明白自己败在何处没有?”

    刀王一生只有一败,挑战刀圣的那一败。

    “为什么会有一丝相连?是刀劲不够透彻,还是收刀早了?那一刀切下去时我在想什么?收回来时我又在想什么?”大厨的心绪有些乱了,“败在何处?刀圣的刀干净凌厉、出神入化……”

    “我不是来晚了,是来早了。再迟些时日,你或有机会取任奏凯而代之。”话音刚落,白乘风蓦地改口,“不!你没有,你害怕,你心底恐惧着那次失利,你情愿不踏入大成之境。因为一旦踏入,就必须再次挑战他。”

    每个字都是一根针,长针短针,许多针聚成一把刀,刀圣的刀,无可匹敌的刀。

    大厨脸上如罩一层乌云,目光时而凌厉、时而闪烁、时而狂乱、时而悔愧。然后,他定定地看着一个虚无的点,失神了。

    破绽百出!白乘风眼中厉芒一闪,大腿肌肉一颤,几乎就要出剑,但还是定住了。不提那一朝感悟,眼前这人即使是三天前,那也是刀中之王。

    掌柜在,刀王就在。若有第二条路可走,白乘风并不想与此人拼杀。

    语言的刺激绝不能击败滚雪刀王,但能弱化他,弱化他就有机会杀他。武者的本能极为强烈,此际出手,生理的刺激或令刀王彻底爆发,那是极度致命的。

    当机会只有一次时,人会极度小心,因为极度小心,有时等到了更合适的机会,但也有时错过了机会。

    耳畔忽然没了话音,掌柜转头,便见大厨脸色急速变换,像浓烟滚滚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心头不由一紧,突然道:“年轻人,我问你,你和张巡是什么关系?”

    白乘风不答,眼神似散似聚地望着大厨,机会只有一瞬,他必须全神贯注,但又不能引起大厨的主意。

    掌柜知情紧急,猛地拍桌而起,喝道:“小娃儿,你知道刀王这个名号怎么来的吗?十八岁挑战刀圣任奏凯,全身而退。刀圣之后,游历江湖,大小二百多战,每战必胜,败尽武林刀客,其年二十岁,被尊为刀中王者!”

    大厨抬起头,眼神逐渐聚焦。

    白乘风暗叫不妙,正要说话。

    掌柜气息雄浑,厉声又道:“这些天下皆知!但你知否,滚雪刀王十六岁还混迹街头,十六岁后才开始练刀。两年,他天才卓越,只用两年便挑上凯旋山,四年便刀中为王!”

    白乘风不禁骇异,他在剑法上下过苦功,下过苦功的人知道,不管刀剑,任何一种兵刃或武艺,两年时间从入门到熟练已是人才,天才者方能达到精通,但也绝谈不上出类拔萃。

    以他自己而言,十二岁始习剑,风雨无阻勤练不辍,十年磨砺,运剑方能如臂指使,敢与天下任何高手争锋。而大厨竟仅习刀两年便挑上凯旋山,可谓天之骄子!

    “啪!”大厨猛一拍桌子,站起来哈哈狂笑,“我真差劲,还要掌柜激我。”

    白乘风顿觉不妙,滚雪刀王的气息疾速攀升,像大山拔地而起,巍峨磅礴,不可抑止。他立即道:“二十岁称王,后二十年毫无寸进……”

    大厨豪态毕露,不等白乘风说完,发出一阵狂笑,压过白乘风话音,“哈哈哈,一步之遥,咫尺天涯!你小子是没机会领会了。你来得不早不晚,正是时候。当我的试刀石,助我再上凯旋山!”虎躯一拔,双目野火熊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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