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不可抗力

    心力交瘁,可我却不能对周唯有哪怕半只字的责备,我只能将所有的锅都往自己的身上揽:“你别瞎说,是我的问题,是我刚刚反应迟钝,我没能拉着你。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拉着你,才导致这场面失控。”

    “刘多安你不要安慰我了。”

    埋下脸,周唯将我攥在他手臂上面的手指一根根的掰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弱:“我那病,看来是好不了了。只要稍稍有些什么刺激,我就会变成一个不计后果的疯子。刘多安,我今晚是伤了爷爷,我后面肯定是会伤了你,不然你还是走吧,远离我,放弃我,任由我自生自灭。去找一个心理正常的男人,刘多安你去吧,不要再陪我浪费时间浪费生命,你不要再死守着我这样的废人了。”

    猛的抽鼻子,我压抑着变得发达和快要失控的泪腺,我不准自己落下哪怕半滴眼泪,我又腆着脸皮再次缠上周唯的手臂:“你再这样,回去我就让你跪啤酒盖。都说好了的,以后一起过,所有事一起扛。人食五谷焉能不病,生老病死是人生最无法预控的事,你现在这样让我弃你,那是不是现在倘若病倒的人是我,你也会将我扔掉,换一个好的?”

    不知是被我噎住了,还是被爷爷的病况填满了大脑,周唯嘴巴张了张,他没再说什么,而让我稍有安慰的是,他没再掰开我的手。

    不敢有任何变动,也不敢松开周唯的手,我就保持着固定的姿势,与他站在那里,一站就是一个多小时。

    终于,周进阳被推了出来。

    他已经醒来了,但脸色还是白得骇人,医生说还是得留院观察着,让家属去办一下入院。

    我本想由我去跑这趟,但周唯执意说他去,我心想他或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与周进阳独处,我只得勉强同意了。

    周丝云的抢救手术还在进行时,我当然也是心有所系,但当前我又不能让周进阳单独一人待在病房,我只得先随他过来了病房这边。

    我这头刚刚安置好,并给周进阳倒了一杯水,周唯就打来了电话。

    稍稍背向周进阳,我接起来,竭力保持语调平和:“周唯你办好了吗?”

    情绪繁复的嗯了一声,周唯也是竭力般的轻描淡写:“刘多安,不然咱们兵分两路,你辛苦一些在那边照看一下爷爷,我在这边等周丝云出来。不然待会医生要找家属,找不到人。”

    鼻子里有些酸意连绵,我说:“好,那就这么安排吧。”

    挂了电话,我想要做点事来掩饰自己的混乱情绪,我就说:“爷爷,你还渴不渴,要不要再喝点温开水?”

    周进阳寂静许久,他声速缓缓:“多安,你给我说坦白话,小唯,他是怎么了?他不对劲。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我能感觉到的他特别不对劲。他即使是再怨我,他也从来不会像今晚那般忤逆而不计后果。”

    我咬住唇,静默。

    大约与我沉默僵持了有三五分钟的光景,周进阳的声音颤抖着:“他是不是精神方面,出了什么问题。”

    内心有无数狂潮起伏,我将唇咬得更狠更痛,仍然静默。

    因为我发现,我的喉咙干涸得像是装着一个庞大沙漠,我即使拼尽全力想要吐出字句来,那些干燥也会将所有水分吸去,我竟已经不能正常发出声来。

    肩膀抖得厉害,周进阳很快一副了然的语气:“多安,你用不着对我这般三缄其口,我其实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小唯的奶奶,生完天权之后没多久,就是爆发了精神分裂症。遗传这个事,不可抗力。”

    五脏六腑都仿佛被这个信息震得将碎未碎,我这次总算可以有声音吐露出来:“什么?”

    苦笑,周进阳用手抚着他的额头:“很久远的事了。那时候小唯的奶奶,她病发之后天天抢天陆的玩具,有时候她也会抱着枕头当作孩子来哄,我如何劝她都不肯放下。后来她情况越来越严重,受尽了折磨的我心力交瘁,万不得已下,我将她送到了精神病院。”

    像是被雷劈倒在地,我再开口声音已经颤个不断:“后来呢?”

    “她情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认出我来,坏的时候,偏要以为我是要害她的人,她随便拿到什么东西,都要用作攻击我的武器。”

    周进阳把脸埋得更低,他只用他那满头花白的发对着我:“后来某天,她忽然变得特别清醒,她要护士帮她打电话给我,说她想天陆和天权了,让我带他们去给她看看,我意识到她情况不太妙,我怕我一旦满足她这个愿望,她就会离我远去,我自己去看了她。那天她特别特别的清醒,她就像恋爱时候,大胆而主动,她捏着我的手不断说我瘦了,让我多休息多吃饭,她还说俩孩子都在家,催我赶紧回去,我继续与她僵持,最后她发脾气,砸了所有能砸的东西,我无奈之下只有妥协,我就走了。翌日傍晚,医院打电话给我,说她去了。她不知道从哪里攒了很多镇定药,她一次性全吃了,发现得太晚了,回力无天。”

    仿佛是看到了周唯黑暗的未来,我迟钝着动作僵滞把手捂住耳朵:“不要再说了。”

    却像是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回忆暗潮里,周进阳的声音越轻,他喃喃自语般:“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从来不敢让所有孩子们知道这个事。我一个人消化,一个人将那些难以磨灭的记忆背负着,我时常寝食难安,我怕极了这基因会给天陆天权带来毁灭,我小心翼翼关注他们的成长,我如履薄冰注视着他们,我即使对他们再严格,也有格外的宽容,我总害怕我逼迫得太紧,会把他们变作我无法接受的样子啊。我那么努力想要规避我那些儿子孙子去走那一遭暗黑路,我却还是躲不过。我不知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要把这些报应在我儿子孙子身上,我肯定是造了孽。”

    蓦然想到周进阳不久前才从抢救室里面出来,我极力摁下情绪的万般翻腾,我忙上前去安抚:“爷爷,好了,你不要再想那么多。周唯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还是极好的,他今晚只是累着了,脾气有些大而已….”

    倏的抬起头来,周进阳的眼睛里有微微湿意:“多安,你把小唯交给我吧,把他交给我吧,他是我的孙儿,我不会不要他,你还年轻,你可以寻别的好去处。我经历过那些,我深知那些煎熬和折磨,你还年轻,你不该过那些我曾经历过的生活。你作出你的选择,我不会责怪与你,我知道你未必稀罕,但我也会尽全力将你的生活作安顿….”

    我内心一片苍涩:“我不,我永远都不可能对周唯撒手。”

    周进阳欲言又止着,他语气里皱褶连绵:“小唯还是得入院接受治疗,才能控制病情….”

    脚不由自主抬起来,我径直往后倒退:“不要!我不会让周唯去走他奶奶的老路!我永远不会丢他孤零零一个人去精神病院!他现在一切都好,他控制得很好!他现在越是这样,他越是需要我!我不可能就这样让他去精神病院,那里都是些什么人!周唯的自尊心那么强,他那般要强,你要让他去那种地方,你无疑是先从精神上将他击垮了!”

    神情有短暂的恍惚,周进阳似乎将什么话咽了下去,他过了一会儿:“多安,你到底是还年轻。”

    我两只手胶在一起:“或者。”

    有些幽幽长长叹了声,周进阳说:“好了好了,随你吧,哪天你后悔了,你来与我说,我说的话,仍然生效。”

    见周进阳也是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我不好再与他对着干,我潦草的应:“好的。”

    摸索着寻到了自己的手机,周进阳用手捣腾着,说:“你去跟小唯一块,我让老戴过来。”

    我迟疑十来秒,最终还是站着不动:“那我等他到了,再说。”

    “我会装作不知道小唯的病情。”

    十分跳跃着说了这么一句,周进阳转而去了讲电话。

    不多时,他收起手机:“老戴马上就到,你快去找小唯。我这里还有医生护士照看,我要真的有什么个三长两短,你也帮不上忙。”

    虽然这话听着在理,我还是原地不动:“那也不行,不然我现在过去周唯那处,他会骂我。”

    毕竟考虑到周进阳的身体,我又添一句:“本来周唯也想来照看你,只是他暂时还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你这孩子,除了过分贴心,就没别的毛病。”

    挥了挥手,周进阳声调浅浅:“你去罢,小唯或是与你在一起,他状态会好很多。”

    在这样你来我往的拉锯下去也不是个法子,我只得抬脚:“那行,爷爷你要是感到不适….”

    抬起手腕扫了一眼时间,周进阳更是寡淡口吻:“我家庭医生两三分内就会到。”

    三步一回头的,我怀揣着诸多陈总,从病房里面退了出来。

    大脑仍有滞意缭缠,我在电梯里面翻来覆去的搓着额头,才寻回片刻的平静。

    抢救室外的走廊处,周唯贴着墙站在那里,他一动不动的,灯光倾泻着在他身上打了一层泛白的光,我走过去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再轻唤了他声。

    这才从沉思里回过神来,周唯的手抬落在我的头顶上:“刘多安,你怎么过来了。”

    我强颜浅笑:“爷爷没大碍了,他让老戴过来陪他,我感觉自己有些派不上用场了,就来找你哩。”

    喉结微动,周唯有些吞吐:“那….老头…..爷爷,有提起我么?”

    我点头:“有的,我说你在这边忙着。”

    拖长语调噢了一声,周唯倏的转了话题:“刚刚,医生出来了一趟,把周丝云的情况大概说了下。”

    心顿时提起来,我忙问:“她怎么样?脱离危险了吗?”

    “嗯,算是。不过医生说她的大脑受到重创面积太大,伤及了神经,那些创伤对她的影响到现在还没法预估,得等她醒来了之后,再按照她的实际反映作出评估。”

    周唯重重拍了拍我的手,他声线渐沉:“刘多安,你还是和周丝云保持距离比较好。”

    有线绳在心里绞着,我张嘴:“我…..”

    扣在我手背上的力道更重,周唯放慢语速:“她在危难中呼救,肯定是找最方便快捷的号码,她或是在通话记录里面找到的号码。按照我的推测,她应是先打给爷爷,爷爷没接,她退而求其次,找了你。这就昭示着,你们近期有过联系,并且你与她的关系,有所缓和改善,已经不像此前那般互看不顺眼。刘多安,我没说错吧。”

    被周唯这字字抠在点点上弄得有些招架不住,我有些讪讪:“也没你说的那样,就是多聊了两句。”

    “刘多安,你和周丝云之前聊了什么,咱们就不讨论了。咱们只讨论那些关键点。”

    身体朝我贴过来,周唯将我身体半环进去:“不管你和周丝云达成什么,都忘了,当没事发生。后面周丝云不管情况如何,你不要单独来看她。有些人性的凶残,会超越你的想象。刘多安,人有时候自私心狠一些,才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好像怕我一时消化不了,周唯稍缓了语气:“你若是真想看她,那下次你跟着爷爷,你要装作你只是碍于情面那样。”

    我又是张嘴想说什么,周唯已经作了总结:“这个话题,先到这里。这个地方,实在不算是可以好好聊天的场所。”

    只得将咽喉里的话往内里咽,我给足了周唯迁就与顺从:“好,那就先不说了。”

    没有谁在说话,这里重归静谧,消毒水的气味随着时不时飘过来的风飞扬着钻进鼻子里,我抱着周唯的胳膊,脑海里一遍遍将周进阳不久前的话演放成画面,只是画面中那个在精神病院里无所适从的主角,被我擅自换成了周唯,我差点没被这样想象出来的画面吓了个半死,我需要再用力挽紧周唯的胳膊支撑,才熬过了这场想象力的爆发带给我的毁灭。

    大概是凌晨五点,在生死线徘徊的周丝云总算是被推了出来,医生说她生命体征暂时正常。

    周唯又是跑动了一下,把周丝云安排到了重症监护的VIP间,那边家属只能有短短的探视时间,而周丝云也还没有醒来,我们看了她一阵,又兜回去看了周进阳,折腾着回到家里,天已经露出鱼肚白。

    原本周唯说要睡回笼觉,他都把我抓到床上了,后面还是他像打鸡血的睡不着,他就像煎咸鱼那般翻来覆去一阵,我有些听不下去了,我拍了拍他的手臂:“不然咱们别勉强睡了,咱们起来去吃个早餐,再跑个步啥的,咋样?”

    装死一会儿,周唯有些闷闷坐起来:“好咯,就按你说的。”

    我心想若是出去空气好又足够开阔的地方多走走,这应该是更利于周唯的健康,我又提议:“不然咱们去深大哈?反正这里也近着,那边吃的还多。”

    点头,周唯一边下地蹬拖鞋:“就听媳妇的咯。”

    我们洗涮收拾一新出门来到深大这边,太阳才慢慢升起,所有花红柳绿都笼罩在一片祥和里,我与周唯在文山湖一小餐厅吃完了早餐,我跺了跺脚说:“得了,咱们别懒了,跑起来呗。”

    是我提的要跑,可是我跑没十几米,我忽然觉得肚子一阵阵扯着往下坠,我连忙捂住:“周唯,你停停,我肚子不舒服。”

    猛的顿住脚步,周唯箭步飞奔回来:“怎么了?”

    我揪住他的胳膊:“不知道,就是感觉隐隐约约抽着疼。不过也不是太疼,可能是吃太饱了,跑起来胃不舒服的。”

    伸手过来覆在我的肚子上摸了摸,周唯说:“别猜了,看医生去。去医院看看也好放心。”

    我还是有些不情愿:“就肚子那么轻微的疼,这就跑医院,敢情医院你开的啊,不要钱啊。”

    周唯突兀弓下腰,作势要将我抱起来:“不舒服就去看咯,钱什么钱的。”

    我连忙打他的手:“别瞎抱抱,这里校园,影响不好。”

    又动用着脑细胞数了数日子,我不太确定说:“应该是没事,估计是我的老亲戚准备来了。那啥来之前,偶尔会有腹坠感。”

    听我提了这么一嘴,周唯在那里开始掰手指:“一二三四……不对啊刘多安,你上个月那啥是四号来完的,今天都九号了,你那啥一向挺准的,这到现在都还没来,推迟很多了。”

    我嘴角一抽:“我啥时候来事的我都记不太准,你就那么能,一副记得比我还清楚的样子?”

    挑眉,周唯老神在在的:“我肯定没记错的咯,上个月五号,咱们不是做了,就是你那事儿来完就马上做了嘛,这还能记错嘛我。你那晚还特激情,也挺配合,折腾到了凌晨一点,你给忘了?”

    我一脸黑线:“你滚!”

    豁着嘴笑了笑,周唯徒然正色:“刘多安,你该不会是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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