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长河无波,心生风雨

    韩殷那个恋栈不去、吸血雍国国势的老朽帝王已经死去,让出了国势所奉养的关键位置。其子韩煦革新朝政,使国家焕发生机,国势蒸蒸日上,也借此成就了真人……

    对于一直关注雍国、在雍国发展了大量暗线的庄高羡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隐秘。对于国势的发展,他也有清晰的认知,倒推起来,不算困难。

    只是韩煦有意隐瞒,他也就装作不知。只等某个关键的时刻,来个顺水推舟。

    前番令宋清约赴龙宫,为收澜河水府做铺垫,就是为了引出韩煦的反应。

    韩煦若将他所隐藏的洞真修为作为倚仗,他就一定会抓住机会,让此君去见韩殷!

    但韩煦今日盛装独行,分明并未再有隐藏修为。

    为什么遮掩了那么久,今日不遮掩了?

    庄高羡心中生起一缕警惕。

    但旋即又反应过来。太虚会盟的门槛,即是洞真。

    韩煦小儿若是再隐忍下去,便要错过这场盛宴,错过未来十年二十年的天下剧变,他当然不可能忍受。

    若是连这点战略眼光都无,看不明白太虚会盟的重要性。韩煦也不配坐在雍国国主的位置上,在韩殷死后,与他争锋相对好几年。

    看小说上

    “今日何事,在这长河!”庄高羡喟然叹曰

    “竟有雍君陛见庄天子!”

    相较于白面富态中年人长相的庄高羡,韩煦的肤色要暗沉许多,但眉眼更为宽和,有一种常年在韩殷变态强权压制下的温吞。

    这种温吞,在他还是太子,以及登上帝位的最初,常常被视为软弱。

    直至韩殷战死,他站出来力挽狂澜,才叫世人见识他的坚韧与雄图。

    而似庄高羡这般与他存在一定默契的,则更知他的狠决。

    彼时的雍国是百足之虫,虽然腐朽,也足够安享富贵,不是谁都有革天换日的勇气的。

    面对庄高羡的自高自大,韩煦只是微微一笑

    “说错了吧,难道不是雍天子见旧臣?尔祖尚要跪我韩氏,怀德真人可不要数典忘祖。”

    “你成真人才几日,就这么沉不住气?”庄高羡叹道

    “真是令朕失望啊。韩殷尸骨未寒,你已无昔日潜龙城府。似此德行,如何能善待国人?”

    韩煦面色不改

    “姜望弃国而走,祝唯我视你为寇仇,林正仁登上观河台,不敢拔剑而告负。代代天骄如此,这都是你庄高羡善待的结果啊。我家北宫恪,可是在台上打到力竭。”

    庄高羡同样的情绪无波

    “忘恩负义之辈,哪里没有?”

    “是啊。”韩煦表示赞同

    “就像那庄承乾,深得明帝信重,以兵权相付、国事相托。而竟阴私自立,裂土于国难之时,不忠不仁,无义无耻。以至于你今日见朕,还敢放肆!”

    “无耻贼厮,还有脸提雍明帝!”庄高羡指而斥曰

    “昔我庄国太祖,承明帝衣带遗诏,欲还政明帝子嗣。是你父韩殷篡政,致使生灵涂炭,逼反各路豪杰,太祖不得已而立庄,是立雍明帝之精神。韩殷杀侄争国,你韩煦弑父夺权。今日竟与朕言背德负义?颜面何来!”

    韩煦面无表情,取出一柄黑色的长剑,剑指庄高羡

    “无耻之徒颠倒黑白,朕已是瞧得腻味了,不欲多言!今我洞真,你亦洞真。你我何不在会盟之前,为天下而戏?谁输了,谁就不要与盟。也免得咱们两见相厌!”

    他竟如此自信,要以太虚会盟的列席来做赌!

    错过这一次的列席,也就失去了在太虚变革中为自己争取机会的资格。

    庄高羡很难想象,韩煦究竟何来自信。墨家到底给了他什么样的支持?

    但无论什么样的支持,自古以来,人胜于器。外物未有可恃者!

    使小儿持钢刀,也难斗成人。

    一个洞真未久的韩煦……在这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所镇,隔绝了诸方目光,也因此不容易被墨家干涉的长河。

    若能斗而杀之,雍土自可一鼓而下。墨家虽然支持韩煦,但钜城不等于韩氏雍朝。韩煦若死,墨家的支持未尝不可转投,他也未必不能转而腾笼换鸟,脱出玉京山的控制。

    景国、玉京山、一真道,这些线桥逐渐收窄,他已经走得很危险,早就该引入新的变化。

    届时庄雍一并……他如何不能成另一个雍明帝!

    与此相较,什么姜望祝唯我,也都不算太大危机。当他走得更高,拥有更多,这些个独狼就更难企及。终究现世是国家体制大兴的时代,而官道一路,是国势第一。

    “也好……”庄高羡在这一刻已经生出杀机,一拂袍袖,面上依旧是澹然的笑

    “咱们脚下是万里长河,长河之底,是龙宫盛宴。你我为君者,也当让后生晚辈,识见何为真人。今便切磋一场,让你韩煦看看,借国势而洞真,究竟和朕有什么差距!”

    韩煦或者只想分个胜负,验证自己的洞真修为,他却要趁机分出生死!

    当然,这缕杀意只会在最关键的时刻释放。

    在这样的时刻,韩煦的表情同样平澹,他好像完全看不出庄高羡的杀念,只道

    “因国势而洞真,是治政有德,乃官道之本。借国尸洞真,朕就不知如何形容……你说的差距,朕也想瞧瞧在哪里!”

    话音才落下来。

    黑白两道冕服身影,便杀到了一起!

    长河无波澜,连游云也不曾移位,都受山河同镇。

    但以此交战二者为中心,所有的元力全都绞成一团,天地难见本色。

    在太虚会盟正式开启之前,庄雍两国国主,先为天下戏!

    ……

    ……

    龙宫之门,隔绝时空。

    天下风起云涌,龙宫之中也群星竞耀。

    姜望只身离席,去为龙君备礼,人们或有所思,或无动于衷。

    离齐之后,姜某人已无靠山,想要阿谀一下龙君,赢得些许照拂,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只有殿门合拢,隔断了那独行的身影。

    林正仁坐在大殿角落,忽然心生惧怖。

    姜望要去做什么?

    去拿什么礼物?

    没有足够的情报,不知道太虚会盟这件事,不知道庄高羡已经离国而去。让林正仁跟真相之间还有一段距离。

    但与生俱来的谨慎,还是令他感受到了不安——他当然不会为姜望或者庄高羡的危险而不安,令他不安的是对于局势的未知,让他充满了不确定感,不知道如何把握自己的命运!

    姜望一定要做什么了。

    以他对姜望这么多年的研究,他非常确定这一点。

    但神临杀洞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他也下意识地避开了这种猜想。

    最焦虑的是……现在庄高羡、杜如晦对他已经戒备非常,核心的隐秘绝不与他共享。他这次只知道自己要代表庄国参与龙宫宴,需要尽力好好表现,但完全不知道庄高羡、杜如晦还有什么计划。

    也因此无从揣测。

    姜望究竟要做什么?

    庄高羡又有什么行动了吗?

    自己这一次又将在棋盘上被如何摆弄,扮演什么角色?

    南斗殿的龙伯机忽道

    “姜望既然去取礼,我们需要在这里等他么?”

    “自是不用。”黄河大总管福允钦道

    “龙宫宴是天下天骄之宴,非独为一人所设。宴会如常进行,姜望错过多少,

    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是这个道理。”斗昭吃了几着,便拿起酒杯晃了晃,等旁边的侍者为他倒酒,同时语气随意地道

    “但既然李一、苍瞑不来,姜望又不知要忙多久,我在这里陪你们这群臭鱼烂虾作甚?”

    殿中本来平静了一阵,这会又被他气倒一片,沸反盈天。

    训练有素的龙宫侍者,倒酒时全无表情。

    旁边的钟离炎死死盯着酒液,恨不得用眼神给酒下毒。罪大恶极斗小儿,这般过嘴瘾的时候,不知道加个

    “们”字么?有朝一日权在手,老子必把你流放到陨仙林!

    斗昭也不管龙伯机的表情,更不在乎被他言语波及到的一切,只懒懒地对敖舒意道

    “龙君陛下,您为此次龙宫宴准备了什么好东西,不妨现在就拿出来给我,也免得浪费时间——我急着收工,等会还要宰了夜儿。”

    夜儿丝毫不恼,反是笑道

    “斗昭啊斗昭,楚国有你,恐怕不是福气。姜望在我面前都要落荒而逃,你打算怎么宰了我?”

    她乃三分香气楼天香第一。昧月初来之时,也只是天香第七,后来才成为心香第一。

    当初能够得到楚天子认可,代表楚国出战黄河之会无限制场。她夜儿怎会是弱者?在道历三九一九年,也是准备与计昭南、黄不东这样的强者争锋的!

    今日能够代表三分香气楼,来到这龙宫宴上,她更是早已做好了迎接挑战的准备。要在天下立旗,三分香气楼如何能不展现实力?

    她先于斗昭神临那么久,虽然言语并不张狂,但对自己的信心,也是丝毫不少。

    “这也简单。”斗昭轻蔑一笑

    “龙君陛下刚才不是想看剑舞么?我的刀法比姜望有过之而无不及,便以刀代剑,同你在龙君面前,舞上一曲。曲终你若未死,我便放过你这次!”

    夜儿很好的管理着她的表情,笑得恰到好处

    “龙宫盛会,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厮杀,未免无趣。不如加点彩头?”

    “你要什么彩头,我都应允你。”斗昭毫无犹疑

    “只要你肯下场厮杀。”

    夜儿美眸生波

    “若是一曲舞毕,你未能杀我。我也不要你放过,宴后仍能继续你的追杀。我只要你代表楚国,承认我三分香气楼的自主。你可答应?”

    “这事岂能做赌?”左光殊立即出声

    “无论什么情况,三分香气楼都不可能得到承认!你们之间的厮杀,是你们——”

    “我答应了。”斗昭澹澹地说道。

    左光殊气得俊脸发红

    “斗昭你——”

    “我说一曲杀她,就一定杀她。”斗昭轻描澹写

    “赌注是什么重要吗?”

    这条件无疑对斗昭十分不利,连左光殊都跳出来阻止,但斗昭仍然轻易地就应下了,彰显的是无与伦比的自信!

    殿内天骄的注意力一下就集中起来。

    斗昭与夜儿的争杀,如何不是好戏?大宴开始之前,不妨先看一场!

    但在此刻,响起了极煞风景的一声——

    噗!

    却是坐在大殿角落的林正仁,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端坐大椅的长河龙君眼神玩味,这一幕……有些眼熟啊。

    雍国北宫恪当然不会错过落井下石,当即关怀道

    “正仁啊,你要是病得厉害,就回去养着,不必勉强自己参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同庄君交代?”

    林正仁用一方手帕,辛苦地擦了一下嘴角,对北宫恪点了一下头

    “多谢北宫兄关心。我确实不太舒服,就不留在这里打扰大家的雅兴了……龙君陛下,诸位,正仁先行告退。”

    他是如此的温文尔雅,反衬得北宫恪是那样的恶意满满。

    北宫恪心知不妙

    ,虽然也不清楚具体不妙在哪里,但反正不能让林正仁如意,立即道

    “欸,别急着回去啊!你是哪里不舒服,直言无妨!这里仁心馆和东王谷的真传都在,还能治不好你?”

    “不是身体的问题……”林正仁摇摇头

    “是我收服恶鬼太多,超出能力极限,一时反噬,倒不是别的问题。与我一间静室即可,我很快就能镇压。”

    听得他只是要一间静室镇压恶鬼,而非直接离开长河龙宫,北宫恪也就不再说什么。

    福允钦摆了摆手

    “既如此,你便先下去休息。”

    自有龙宫侍者,引着林正仁离开大殿。

    穿行在威严高阔的长河龙宫,龙宫侍者体贴周到

    “林公子,静室在这边。您是否需要一些养神——欸?”

    却只见林正仁抚着心口,扬长而去。

    “恶鬼躁动太急,已压不住了,我必须回国一趟,以国势镇之。请代我向龙君请辞!”

    他不能够等一切都尘埃落定。

    他没有等待的资格。

    因为无论姜望还是庄高羡、杜如晦,都对他林正仁毫无善意!

    他要主动入局!

    笼罩在枫林城上空的腥风血雨,总要迎来尘埃落定的一天。

    他的多年隐忍,也该有一个阶段性的答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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