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3 章 摘星台

    盛澈没有过多询问朗月明的死状,只知她将那蚀面花藤亲手种在第七重刹时,朗月明已经神志不清识不得她了,口齿依稀间,盛澈却还是能听到他唤起韫郎二字。

    大抵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便是如此。

    罗刹院常被说是人间的修罗地狱,却也存了最后那么一点人道,但凡死在里面的人,罗刹院都会厚葬,总不至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盛澈并未对此多加干涉,随他们去了。

    就在这一晚,她抱着一瓮精致的玉瓷坛登上了摘星台。

    赵倾城告诉过她,这里是整个上京城离天最近的地方。

    “今日天色格外舒朗,可以看到许多星星,指不定过几个时辰也能看到日出。”盛澈坐在围栏旁,摸着怀里的玉瓷坛,迎着高处的晚风仰视天穹满目的璀璨星辰,自言自语着。

    “朗月明死了,你师父的仇算是报了,你的哪?就算报了一半吧,你再等等,用不了太久的。”

    “我和正尘这些日子过得挺好的,不过风兮寒好像后劲挺大,得了闲就跑去你住过的别院喝闷酒,话也越来越少了。”

    “对了,你见到阿离了吗,也不知是不是你养的太好,那家伙像是通了人性,知道你不在了就开始绝食,半个月之前活活把自己饿死了,性子还挺烈。这样也好,让那个小家伙先去陪陪你,算是给你解闷儿了。”

    “你见到我爹了吗,他没教训你吧?不过没事,我娘一定会拦着的,我爹说我娘最温柔了。”

    “你酿的秋露白我挖出来了一坛,剩下数了数还有六坛,我没舍得喝,又都埋回去了,你看看你,手艺这么好,让我以后还还怎么喝旁的酒。”8柒七

    “你放心,上京风水不行,没咱的送青山好,我不会把你埋在这里的。”

    “你快看呀杨觞,今日的星星可真亮,赵倾城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我虽是不太信,但如今一瞧,倒觉得东南角那颗挺像你的,形单影只的不与旁的星星亲近。”

    ……

    盛澈就如此自说自话直到东方的天际泛起青白,接着是一道染着彩晕的霞光透了出来……

    “我没骗你吧,这儿也能看到日出。”她将玉瓷坛高高举过头着。

    清晨带着湿气的微风扑打在她纤长的眼睫上,凝成一滴滴水珠,无声无息的从眼角滑落。

    等盛澈抱着骨灰坛走下摘星台时天已大亮,轻易便可瞧见等在不远处的身影。

    他那白净清隽的脸庞上蒙着一丝灰色,好似一夜未眠的模样。

    两个人如此相视而立,谁都没有先行走近。

    他二人心知肚明,一个是不知如何开口,一个是不敢靠近。

    盛澈抱着怀里的坛子,缓缓吐出一口气,刚要转身离去,只见对面的人大步走了过来。

    “我在等你!”赵倾城的声音很是温柔,再寻常不过的语气。

    “我知道,”盛澈垂首道“抱歉,占用了你的地界。”

    她记得赵倾城曾说过,他从不带旁的人来摘星台,怎么论,也算是她坏了规矩。

    那日在罗刹院,盛澈说完那番话后,赵倾城沉默了许久,久到盛澈觉得他应该很是认同她的言论才会无言以对。

    她就是个罪孽深重十恶不赦之人,如今在这世上除了报仇还债似乎没什么值得她去追寻和执着的。

    往日在送青山的无拘无束散漫洒脱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话落之后,盛澈默然错过他身旁往前走去,却只觉胳膊被一股力道拉住。

    “不是那样的。”

    赵倾城拦住她的去路,挺拔高大的身姿将她整个笼罩住。

    盛澈一时间有些困惑“你在说什么?”

    赵倾城深深呼吸了一个轮回“并非你所言那般,你的功德簿早已干干净净!”

    这番话鼓足了赵倾城这几个月来所有的勇气,他要将盛澈从那无望的深渊里拉出来。

    “你是杀掠了许多人,却也救了更多的人,若是朗月明不死,接下来万一建承王兵变,当年东吁与苏禄一战被毒术屠城的惨况将会再次上演,朗月明是个毫无人性可言的疯子,她什么都做得出来。而如今,你不但救了自己,还救了千千万万条无辜的性命,你的功德簿早就一干二净,杨觞的功德簿你也已经替他还了,澈儿,这人世间的债,你早已经还清了,你不欠杨觞的,也不欠任何人的。”

    这一字一句,像是仰止峰那座阆暗山洞里透进来的光,一寸寸的打在盛澈冰冷的身躯上;又像是泥泞沼泽中的一根草绳,及时的落在她眼前;更像是她画地为牢堕入梦魇时那声将她唤醒的急呼,让围绕在她心头这几个月的阴霾、悔恨、愧疚、自责,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要继续往前走,她得继续往前走,杨觞用命换得她活下来,不是要她自怨自艾要她麻痹沉沦的,她要仇家得到应有的惩罚,她要比任何人活的都好,这才是杨觞想要看到的。

    见盛澈拧着眉心神情复杂,赵倾城不自觉有些慌乱,以为自己方才那番话又触及了她的心事“澈儿,若说功德簿,我才是那个该还债的人,若是下地狱,也会是我在你前面,到时所有的灾祸有我为你挡着,我对天发誓……”

    “莫要胡说!”盛澈伸出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我爹随便骗小孩的话你怎么还当真了。”

    “可你当真了。”赵倾城紧紧抓住她的手压在自己心口,黑白分明的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不知是否因初夏清晨的空气染了草木的清香,还是吹来的风不温不凉,盛澈积蓄在肩头许久的重压像是忽然间被人搬走了许多,整个人变得身心舒畅。

    “可我并未做什么,朗月明分明是你费尽心计抓回来的。”盛澈看着他道。

    赵倾城却执着的像个三岁孩童“恩华寺那一日若凌与枫并未插手,你也会令建承王心甘情愿的交出朗月明,况且我做的一切也全是为了你,这功德谁都抢不走你的。”

    “所以这么多天不见就是在想方才那些话来开解我?”说话间,她淡淡的勾起唇角,是赵倾城久未没见过的笑容。

    “只是觉得朗月明的事尘埃落定前我不该来打扰你,免得徒增你的烦扰。”说话间,赵倾城探问道“那我开解的可有用?”

    盛澈挑挑眉梢,抽回他紧握的手迈开步子往前走“有用!”

    赵倾城终于松了一口气,快步跟上去。

    “我现下又饿又困,你来交泰殿陪我用个早膳。”

    “用完早膳我还可以陪你小憩片刻。”赵倾城说着,只见身旁的人侧目睨了他两眼。

    “我也是一夜未眠,”赵倾城委屈巴巴的模样“我不敢上去怕扰了你清静,只能在摘星台下等,夜里风很大也很……”

    说着说着,他似乎才记起盛澈站在高处,更应该感触的到冷暖,如今的月份,怎么也是冻不着的。

    “行了行了,”盛澈不再看他,只与他并肩而行“交泰殿又不缺你那一床被褥。”

    这还是自打围猎之后陛下第一次正大光明的与皇贵妃同行,宫里人眼瞧着两人关系有所缓和,各个在那大喘气,幸亏当时没不长眼的上去踩上一脚。

    皇贵妃就是皇贵妃,再使性子也是这后宫里除了太后娘娘之外最尊贵的主子,位份在这摆着便是处处压上别宫娘娘一头。

    不过听闻自打太后娘娘去恩华寺祈福回来之后就病了。

    皇贵妃大病小灾早已见怪不怪,后宫妃嫔们即使想要巴结探望,陛下也是不许闲杂人等去扰了他心肝儿的清静。如今太后娘娘一病,各宫妃嫔们这才得了机会紧赶慢赶的去尽孝道,请安侍疾的一个比一个积极勤勉,若说这也是规矩本分,旁的人说不上什么。

    可不知怎么的,太阳忽然打西边出来了。

    皇贵妃娘娘竟然也去景央宫请安了!

    自盛澈踏进景央宫内殿的门槛之后,周遭几个先她一步来探病的妃嫔忽然像是脚底下长了钉子,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一个个低眉顺眼的等着病榻前的两个人发话。

    盛澈自然不会在此时抢了小太后的风头,也立在一旁恭敬的听从吩咐。

    这时,章晓芙亲手端着碗药汤从殿外走进来,瞧清榻前站着的人时眼中明显有些惊讶之色,后又觉得太后娘娘病了皇贵妃出现在此也并不奇怪,赶忙端着药走上前去先是朝太后行了礼,又与盛澈问安。

    “见过皇贵妃娘娘。”

    “容妃妹妹免礼。”

    虽说与章晓芙不算熟稔,但盛澈却从未对她有过敌意,上次赵倾城将人迷晕扔在偏殿,第二日章晓芙还心思单纯万分自责自己竟在偏殿看书时睡了过去,觉得实在是冒犯了陛下。

    当时她来请罪的时候盛澈还在龙榻的被褥里躲着,一时间感叹她若是真被太后和章国公推上后位,不知这小丫头该如何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里生存下去。

    见人到齐了,太后这才开口说了话。

    “哀家与皇贵妃有事要商议,你们先退下吧。”

    盛澈神色未动,朝太后微微颔首。

    一旁还端着药碗的章晓芙却忽然走近,将手里的青玉碗双手递到盛澈面前“还请皇贵妃伺候太后娘娘用药。”

    盛澈先是一愣,僵硬的接过章晓芙手中的碗。

    妃嫔们一个个跪安之后缓步离去,盛澈的目光不自觉的跟随着其中一人的身影,微微有些出神。

    若是没看错的话,贤妃快走的那几步,是要去追容妃。

    这个周烟雨,又想使什么坏?

    几声轻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盛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还冒着热气的药汤,自觉很是嘲讽,尔后一只手将药碗不轻不重搁在了榻边的圆木几上。

    “人都走了,我二人应该用不着再演上慈下孝的戏码了吧。”盛澈淡漠道。

    太后冷声回敬“皇贵妃来此是莫不是想看哀家病没病死?那怕是令皇贵妃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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