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0 章 雾散

    景央宫中,茶色清隽满室飘香,太后选在膳堂来见岳惜岚,足够亲昵亦足够重视。

    镂金楠木圆桌之上,宫婢们将热茶糕点一一呈上又依次退下,三人围坐,状似亲密无间。

    琉依则是站在一旁伺候。

    太后扶着袖摆优雅抬手“多年未见,不知申屠夫人口味是否有变,这些都是你我还在府中时常用的茶点,快些尝尝。”

    岳惜岚有礼有节,垂首道“谢过太后娘娘记挂。”

    盛澈在一旁自顾自的饮茶,毕竟她就是个陪衬。

    “哀家与申屠夫人有整整二十年未见了吧,犹记得夫人与申屠大人成亲那年哀家特意命人送上了贺礼,只不过却一直等不来夫人再次入宫相见。”太后声色柔和,问出来的话却不见的让人有台阶下。

    盛澈从桌子上摸了块玉酥糕塞进嘴里,并不打算出言相助。想着申屠夫人从前可是孝贤皇后的近身婢女,统管谦宁殿的掌事姑姑,这么三两句若有似无的抱怨应该招架的住。

    “是臣妇失礼,成亲之后本该尽快入宫谢恩,后因听从圣命随夫君去了靖北,这一去便是两个年头。再回京后又身染风疾,一病就是大半年,断断续续不得痊愈,恐有冲撞太后凤体,便只好让夫君替臣妇前来谢恩,实在是愧对太后恩典。”

    似是忆起过往事,太后拿丝帕轻轻掩唇“申屠大人确有来谢恩,只不过你我皆知他那人的性子,怕是不会踏足后宫一步,便在先帝爷那叩了头代为转达了。”

    让先帝爷转达?

    盛澈在一旁忍着笑,心想确实是申屠老古怪能干出来的事。

    热闹还没听到两句,火忽然往她这烧了。

    “说及此处,哀家倒是有些惊讶,”太后话锋一转,将目光移向盛澈“听闻申屠大人已经去拜见过皇贵妃两次,申屠夫人也时不时前去交泰殿探望,不知皇贵妃何时与这二位有的交情?”

    盛澈眉梢微动,才明白岳惜岚方才的提点原是在此。

    她将手中茶盏放下,好整以暇“回太后娘娘的话,我与申屠夫人自陈老将军寿宴相识,算是一见如故,听闻夫人曾是孝贤皇后的近身女官,便请其入宫多多为我讲一些先皇后之事。至于申屠大人则在大都统入狱时打过几回交道,后来不知是不是申屠大人信不过我,前几次申屠夫人入宫时申屠大人都要陪着,像是我能怎么着夫人一样。”

    岳惜岚被这话惹的摇头轻笑“许是罗刹院里树敌太多恐有报复,夫君生性多疑,这不此番我独自入宫,还特意命小厮将马车停在北兴门的宫门外,说是过了午时便让我快快回府,不得在外逗留。”

    这话说的巧妙,太后就是想要为难,那也得顾及顾及罗刹院那位活阎王。

    一旁的琉依跟着开口,语气似是打趣“以申屠夫人的功夫,等闲之辈怕是近不得身,申屠大人想来是多虑了。”

    岳惜岚谦逊道“我已多年不练武,荒废许久,如今功夫恐怕早已在琉依妹妹之下了。”

    此话一出,岳惜岚明显发觉琉依脸色有变。

    不知是不是想为跟随自己多年的婢女鸣不平,顾鸿芊沉声道“琉依去年为哀家出宫办差,遭遇毒手,武功尽废了。”

    这话说得,像是盛澈亲自下的手一样,若不是小太后执意要追查她的身份,琉依又怎会触了赵倾城逆鳞落得此等下场。

    “哦?”盛澈似是故意,轻嗤一声,不咸不淡的捡起话茬“是何差事,如此凶险?”

    桌上气氛一时间变得紧绷。

    岳惜岚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梭巡个来回,心中多少有了几分猜想。

    她稍一盘算,转圜道“方才听琉依妹妹说有事相求,不知是何事?”

    “确有要事劳烦夫人,”琉依上前几步“孝贤皇后遗物收在太后娘娘的私库,前些日子有宫人禀报说少了几幅字画,但经年久远奴婢也记不得有哪些了,还请申屠夫人前去辨认一二,若是宫里人手脚不干净,也好一并彻查。”

    听闻事关先皇后,岳惜岚即刻起身,朝太后鞠了个礼“臣妇定当尽力相助。”

    太后微微颔首示意,目送她二人离去。

    太后在一旁端着架子一派持重,直到岳惜岚离去,才冷下脸,率先责问。

    “她也晓得你的身份?”

    盛澈睨了这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美艳妇人一眼,不甘示弱“你说的是何身份?”

    “还能是何身份,你匪寇的身份!”

    想来少上几幅字画也不必大费周章的将她一并宣来景央宫,看来少了字画是真,敲打她也是真。

    如今小太后已经开始顾及她的身份被外人所知而牵连陛下声誉,对她来说是件好事,至少顾鸿芊眼下还牵制的住建承王,那便省去了她不少的后顾之忧。

    “她应是不知。”

    “那申屠哪?哀家不信他对你的身份一无所知,你当罗刹院院判是何人物,你去七重刹见朗月明就该料到他能猜出你的身份!”

    盛澈不禁嗤笑出声“太后此言何意,是觉得申屠夫妇若是知晓我的身份可能会对陛下不利?那敢问太后一再利用建承王来调查我加害我可曾想过他会利用我的身份对陛下不利?”

    “哀家已经将你的事处置妥当,谁料你不守本分一再插手前朝政事,你以为他申屠夫妇是何许人也,一个天子内臣一个先后近侍,也是你能笼络的?”

    此言彻底暴露了顾鸿芊的心思,盛澈冷眸凝向她“说到底你还是忌惮我,怕我对陛下不利,怕我别有用心,可如今你拿什么压迫我,还是说你还想让你的老情人再暗杀我一次?”

    “放肆!”太后被最后的话激的失了分寸,抬手就朝盛澈扇去。

    盛澈不屑与这娇生惯养的贵妇人动手,稍一抬手,攥住了她挥来的胳膊。

    “我不动你是看在赵倾城的情分,莫要以为我身在后宫就当敬你三分,你也清楚自我入宫手中过了多少条人命,多你一个又能如何,若你再自以为是用太后的身份倚老卖老,就休怪我不客气了。”盛澈缓缓欺近,言语间皓白的牙齿咬的像是一头即将将猎物撕碎的野狼。

    “你敢威胁哀家!”顾鸿芊急火攻心挣扎起来“来人啊,来人……”

    还未等她呼救几声,脖颈间立时多了一只手。

    “太后娘娘,三思呀!”盛澈眉梢轻挑,手上力道逐渐加重,因着动作,她夏季薄纱一般的袖摆滑落到了肘间。

    小太后果然不再挣扎。

    只不过盛澈下手还算是有分寸,自知那力道还不足以伤到顾鸿芊。

    可当她放手之际,顾鸿芊忽然紧紧握住她的左手手腕,瞳孔震颤,疯了一般质问“怎么……怎么会是两颗?”

    盛澈被她这忽如其来的癫狂唬住了,猛的抽回手后退两步“什么两颗三颗,少在这儿给我装模作样。”

    顾鸿芊双眸瞬间猩红,染血一般盯着她,像是要将人洞穿,久久未有言语。

    盛澈被盯得浑身都毛了,直到琉依与岳惜岚回来,顾鸿芊忽然像是变了个人,端庄得体的坐了回去,指尖轻轻拂过发冠上的金步摇。

    此行种种盛澈全然在侧,若不是她亲眼所见,定然以为自己今日撞鬼了。

    为了顾全局面,她深吸一口气坐回了太后身旁。

    琉依进门时手中举着几幅卷轴,身后跟着两个侍卫,正押解着一个身穿灰蓝宫服的小太监。

    “太后娘娘,这奴才看奴婢请来了申屠夫人,自觉事情败露,主动招了。他在外赌钱的哥哥欠了赌场许多银钱,他被逼无奈只好对娘娘的私库动了手脚,因为怕动明面上的东西被发现,才起了偷盗孝贤皇后遗物的念头,还请娘娘惩戒。”

    “杖毙!”

    太后只抛出短短两个字。

    琉依朝身后轻抬下颌,那偷盗的奴才便被侍卫捂着嘴拖了下去。

    岳惜岚心细如发,从入殿开始便察觉出气氛不对,不动声色的看了盛澈一眼,见她面色如常,便心下安稳了一些。

    “既然遗失的东西已经找回,那臣妇便与……”

    “惜岚!”太后看向她,不冷不热的问“那些是姐姐的什么东西?”

    岳惜岚心下一凛“回禀太后,除了偷盗了一些金玉之外,便是孝贤皇后的墨宝了。”

    “姐姐的字画?”太后朝琉依道“将字画拿过来。”

    盛澈在一旁捻着指尖静默不语,只想看看小太后一惊一乍的究竟还要闹什么幺蛾子。

    琉依将手中字画呈上,顾鸿芊默默起身拆解卷轴将其展开。

    太后都站起来了,盛澈自然没有坐着的道理,她的双手覆于身前,假模假样的规矩站着。

    直到最后一幅画卷被展开,岳惜岚不尽暗暗攥紧了手指,眼神也忍不住飘忽在盛澈的身上。

    “惜岚你看,姐姐最爱描摹这欲飞的青鹤,从闺中年少至入主中宫,一幅又一幅总是画不厌。我记得描的最好的那一副,好似是送给了阿南姐姐。”太后自顾自的说着,指尖划过那青鹤丰硕的羽翼和劲瘦的项颈。

    盛澈本来并未关注桌上的画卷,直到听到阿南的名字,她才堪堪回神,只那一眼,便愣住了。

    那欲飞的青鹤跃然于纸上,分明与她背上的纹身……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的一幅画,曾被她恭恭敬敬万分珍惜的收在送青山寨子的卧房里。

    因为她爹曾与她说,那幅青鹤振翅图,是她娘最喜欢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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