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1 章 阴魂不散

    儿时的她并不似寻常稚童一般总是哭闹着要找娘亲,反而早早明白什么是生死,晓得娘亲不在了就是不在了,再哭再闹人也不会出现,又或许是记忆里压根没有出现过这么一号人物,所以少了许多矫情的质问。

    她的生辰便是娘亲的忌日,每年那一天她爹便会早早带着她去山顶朝着北面叩三个头,然后就该过生辰过生辰,该干嘛干嘛,她爹也不似寻常鳏夫一般每到发妻忌日便郁郁寡欢睹物思人,因为她爹每天都在怀念他的夫人,无论刮风下雨阴晴圆缺,再过浓重的思念摊在每一日都会变得细水长流。

    这事小宝最清楚了,她爹清醒的时候每天会在溜小宝时与它念叨个几句,若是喝醉了,便抱着它去山顶一唠叨就是一整夜,经年累月下来,小宝大概都听烦了。

    她并非不孝,只是从生下来就没有人教过她该如何去缅怀这位至亲之人。

    闲来无事她也会追问娘亲过往,长得如何,性格如何,是何许人也,她爹曾与她说过,娘亲是苏州城的秀才之女,路遇流寇被他所救,后来以身相许,从未离开过江南。

    她爹是不会骗她的,可这幅画又是怎么回事?孝贤皇后又怎会与江南小门小户的秀才之女有交集?

    小太后知道的她真正身份,难免会借机做手脚,或许今日宣她前来是引她入局?可申屠夫人分明有意避着景央宫又怎会陪她一同设计自己,实在太过蹊跷。

    盛澈心中埋下的千头万绪如今像是春日疯长的藤蔓,纠缠不休,直到太后温声唤她,才堪堪回神。

    “既然皇贵妃想多加了解一些孝贤皇后的过往,哀家便将这幅画送于你。”

    顾鸿芊方才没来由的失态早已荡然无存,笑意嫣然的轻轻拉起盛澈的腕子让她凑近瞧的清楚些。

    只不过那双养尊处优有些微凉的手触碰到盛澈的一瞬间,让她忽然清醒了许多。

    太后视她为眼中钉,方才二人之间还剑拔弩张,现下她这一派和善慈爱的模样又是要演给谁看?

    而此时的岳惜岚隐在袖中的手因为过于紧张而青筋凸起,双唇紧抿,死死盯着画作前的二人,生怕这幅画会牵扯出那些陈年旧事。

    盛澈入宫两年有余,多的学不来,却也知喜怒不形于色才让人捉不到错漏,她拼尽全力克制住想要开口询问的冲动,神色如常的再次扫过那幅画,周到行礼“那便谢过太后相赠了。”

    握着她腕子的手一瞬间抽离,似是不太满意她的反应。

    令人意外的是,接下来小太后竟没再为难她二人,只赏赐了岳惜岚一些珍宝便推说自己乏了,她二人识趣,随即告退。

    小太后今日太过阴晴不定,盛澈并不急在这一时探寻真相,免得落入圈套。

    景央宫的宫人一路奉着太后的赏赐跟随在盛澈与岳惜岚身后,路过御花园时,盛澈回身朝身后宫人吩咐。

    “你们先将赏赐送去北兴门外的马车上,如今时节园中景色宜人,本宫要与申屠夫人好好欣赏一番。”

    宫人们沿着青石道一路朝北而去,岳惜岚双手交握置于身前,目光从远去的一排身影移向这园中景致。8柒七

    “每年司植都会在这御花园中移栽新的草木,二十年未再踏足此地,如今一看,早已不复当年模样,不过倒是依旧繁茂。”

    盛澈淡淡一笑“死了旧的,当然要换新的,一茬又一茬,不过是为博宫中人一笑罢了,若它们有的选,不一定会想长在这规矩刻板的园子里,悬崖峭壁上的风雨都比这方寸之地来的畅快。”

    “可它们没得选。”岳惜岚兀自感叹。

    “草木没得选,人却有,申屠夫人不就是吗,有个好主子,晓得将夫人从这座围城送出去。”

    岳惜岚交握在身前的手下意识攥了攥“孝贤皇后慈宥仁善,能侍奉左右,是我的福气。”

    盛澈上前一步,靠的近了些“夫人心思缜密,想来猜得出我借口将夫人留下是有话要问。”

    “娘娘尽管问便是。”

    “孝贤皇后可曾去过江南?”

    “皇后自小养在上京,从未踏足过江南。”

    “方才听太后说起孝贤皇后擅丹青,可是经常送与他人?”

    “皇后才貌俱佳,书画精绝,所以时常有人来求取墨宝。”

    盛澈眉心微微蹙起“那青鹤图哪,是否也送出过许多?”

    岳惜岚神色一滞“年深日久,我也记不太清了,应是送出过几幅的。”

    盛澈一时间陷入困顿,追问道“太后方才口中提起的阿南我也曾听太皇太后重病时提起过,夫人可知那人是谁?”

    岳惜岚指甲深深嵌进手背的皮肉里,直到渗出丝丝血迹。

    见身旁人迟迟不开口,盛澈更为好奇了“难道此人身份特殊,夫人不能轻易透露?”

    岳惜岚喉头滚动,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太后口中之人名为秦暮南,是镇国大将军秦翊的独女。”

    盛澈眸色一亮,太皇太后口中心心念念的阿南果然是秦大将军的女儿,赵倾城曾与她说起过,秦大将军殉国,太皇太后将其兄长的女儿养在身边多年,那弥留之际念起便说得通了。

    “那位秦夫人现在何处?”盛澈追问道。

    小太后方才说孝贤皇后曾将自己最满意的一幅青鹤图赠与了那位秦夫人,或许秦夫人带着画去过江南,她娘辗转得到了那幅青鹤图,又或者她娘和这位秦夫人有些渊源,是旧识也说不定。

    岳惜岚直直盯着远处一簇不打眼的蓝紫色小花,却映得眼睛通红。

    “那位贵人早在多年前便离世了。”

    “离世了?”盛澈手中的线索忽然间像是风筝线一般断了“如何身故的?那她可曾去过江南?”

    岳惜岚迟了几息“是病死的,从未离开过上京城。”

    盛澈顿时蔫了。

    看来从申屠夫人这里并不能打探得出有关她背后青鹤纹身的缘由,可小太后那里她又怕有什么阴谋……

    “娘娘为何会忽然问起青鹤图?”岳惜岚忽然间反问道。

    盛澈抿抿唇角“实不相瞒,我手中也有一副孝贤皇后的青鹤图,那是我娘留给我为数不多的遗物。”

    岳惜岚脸颊微微一僵“……敢问娘娘,令堂芳名为何?如今何在?”

    其实盛澈清楚岳惜岚早已知晓她的身份,方才对小太后隐瞒此事只是为了保护她免遭迫害,毕竟一个人守住秘密最好的方式便是永远开不了口。

    “母亲生我时难产,没撑住走了。对了,我母亲也姓秦,名叫翊安,所以我才会追问那位秦夫人是否去过江南,如今经夫人所言倒是提醒了我,秦夫人在江南可有远亲,是否有将先皇后的青鹤图赠与我母亲一族的可能?”

    此番言论让岳惜岚恍然明白,盛澈或许是猜错了方向。

    “我与那位贵人甚少来往,不过秦家同宗众多,在江南有几门旁支也是有可能的。”

    盛澈轻快道“那便是了,我说哪,我娘一介秀才之女,怎会与孝贤皇后有交情,不过这天底下的缘分真是玄妙的很哪。”

    岳惜岚跟着缓缓叹息“确实,兜兜转转竟然因为一幅画有此等因缘际会。”

    却不知是善缘还是孽缘。

    “娘娘您看,”岳惜岚像是忽然来了兴致,指着远处一簇开的正盛的蓝紫色花丛“那簇花名叫蓝雪见,养在宫中二十多年了,年复一年开了又败败了又开,却依旧如此的引人注目。”

    盛澈撇了撇那不起眼的花簇,若有所思道“是有些特别。”

    二人在园中并未多做逗留,盛澈亲自将岳惜岚送去了北兴门,临去之时岳惜岚还一再嘱咐她莫要忘了十日之约。

    盛澈点头应下,转身之后脸色便沉了下来。

    申屠夫人一定有事瞒了自己,因为方才在御花园,从始至终她都未看过自己一眼。

    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

    待盛澈与岳惜岚离去没多久,太后便带着琉依去了长乐宫,那里虽许久未曾有人居住,却依旧有宫人日日洒扫,犹如主人还在时的光景。

    顾鸿芊在长乐宫的东偏殿一坐就是三个时辰,直到日头西斜,余晖照进窗棂,将那一尘不染的偏殿染上了血红色。

    “琉依,她回来了。”

    这是顾鸿芊自踏进这座宫殿后说的第一句话,让人毛骨悚然。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琉依举目四望,炎夏六月却遍体生寒“自她离世,娘娘再未踏足过此地,娘娘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尘封多年的仇恨犹如埋藏在冻土中的荆棘种子,有一日得见天光,便极尽癫狂的破土而出,肆无忌惮的蔓延生长,那荆棘藤上的倒刺,硬生生的勾破皮肉胸膛,露出了自认为沉寂遗忘的嫉恨。

    “一个人怎会如此的阴魂不散?”

    顾鸿芊猩红着双眼看向这座宫殿中二十多年从未更改过的陈设,哂笑不止“看啊,太皇太后有多疼爱她,就算她死了整整二十年,却依旧留着她的住处不让人挪动分毫。兄长哪,提都不准哀家提她,他说哀家不配。还有阿峥哥哥……哀家当年做错了什么,是她活该,是她罪有应得,是她该死,她该死!”

    手边的青玉茶具尽数被顾鸿芊扫落在地,她近乎咆哮的朝着这座空殿大喊“她不是死了吗,不是一尸两命吗,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有女儿,她竟然给阿峥哥哥留下了一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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